山雨欲來風滿樓。三天了。距離徽宗被擄已經三天了。邊城的太守府諸多將士仍然等待著越軍前來合談的消息。邊城裏裏外外都陷入愁雲慘霧,了無生趣。守城的衛兵也漸漸開始鬆懈下來,仿佛知道這邊城已是越國唾手可得之物。


    今日是蔣鵬當值,他站在城樓之上看著遠方。給蔣麟的消息已傳出三天,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之下想來已經那親兵已經到了蔣府。若寧王能一舉登基,便是他蔣家滿門的榮耀了。他早就將親兵下派到各個城門,若有人看到徽宗被人帶回,定會第一個通知給他。


    這時,那右都尉爬上城樓,走到蔣鵬身邊,“我思考良久,還是應該同左右將軍講一講……”


    蔣鵬轉過頭,剛想與他說上幾句,就聽身邊一士兵高喊到:“越軍攻城了!”


    謙城山莊的京城別院內,言梓謙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一杯杯的喝著酒。京裏沸沸揚揚的傳著徽宗被擄,寧王即將登基的消息,他憤恨的將杯子扔到地上,“來人。”


    小廝從屋外走了進來。“去拐子胡同找個姑娘過來。”說話時,郭川柏正路過房間的門口,聽到言梓謙的話,見那小廝向門口走去,便走進屋內。言梓謙依舊一杯杯的喝著酒。


    “現下血毒未清,莊主還是禁了女色吧。”


    “此番境況,我還能做什麽?寧王若真繼承大寶,哪裏還有我謙誠山莊容身之地?”言梓謙此時隻有滿心的無力感,他瞥了郭川柏一眼,舉起杯子又喝下一杯酒,“世伯,自幼你便教我忠君,可如今為了這忠君我王家的仇如何得報?”


    郭川柏仍舊固執的說道:“莊主,我們尚可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言梓謙冷笑著拉開衣襟,鮮紅的膿皰布滿他的整個胸膛,“我這般模樣哪還有什麽時間從長計議?世伯,一直以來我都這般敬重你,可如今我怕是連命都快沒了!王家滿門隻獨留下我一人,忠君又有何用?”


    “可暗一與月寧二人還未回來。”


    “你又怎知他二人沒有死?”言梓謙焦躁的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又站了起來。這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對郭川柏怒目而視。郭川柏有些愣愣的看著言梓謙,言梓謙將衣服整理妥當,恰好此時那小廝帶著一打扮妖豔的女子走進院內,言梓謙連看都沒看,徑自從那女子身邊走過,小廝忙又迎了上去,言梓謙怒喝一聲:“備馬車,去寧王府!”


    小廝忙跟上,那女子愣愣的看著郭川柏有些不知所措,郭川柏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回去吧。”那女子見足有十兩銀子之多,便也不管那些,調笑了一句:“大爺記得再來拐子胡同尋奴家。”


    那郭川柏心中本就煩躁不堪,聽那女子一言,便將心裏的氣都發到她的身上,爆嚇一聲:“還不快滾!”那女子見他氣急,忙拿著銀子走出了小院。


    郭川柏拿起酒壺一飲而盡,他深感言梓謙在慢慢脫離他的控製,自言梓謙中毒後,他便慢慢看到了言梓謙的本性。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輩,此番危及性命,才能看出他為達目的可以將任何東西都摒棄掉。或許在這個人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郭川柏自嘲的笑了笑,也離開小院,向門外走去。


    邊城失守了!


    自徽宗失蹤以來,眾人便已無心練兵,此時越國突如其來的攻城,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左右二路將軍見眾人士氣低迷,甚至有些人竟要棄兵投降,便下令且戰且退,帶著十萬大軍退出邊城,向邊城以北的康城進發。右都尉心中更是煩亂,他見大軍士氣如此,即便退守康城也定然守不住,趕緊策馬追上左右二路大將軍。


    “將軍,那日我曾見一男子曾與我一同救過皇上,可皇上被擄後,便尋不到人了,我猜測,許是江湖中的俠義之士……”右都尉還未說完,便被右將軍狠狠的踹到馬下,此時已距邊城有些距離,越國大軍並未追擊他們,這十萬大軍早已丟盔卸甲,隊伍裏還有些人在小聲商議著如何逃離戰場。


    左右兩位將軍齊刷刷的看向摔到士兵身上的右都尉,“你怎不早說!”


    那右都尉忍著身上的痛,喃喃道:“我,我是怕萬一那人並未營救皇上,我說出來……”


    右將軍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更是憤恨不已,抽出身上的馬鞭,一下子抽到右都尉身上,左將軍見狀忙攔了下來。


    左將軍高喊一聲:“停!”大軍頃刻便停了下來。左將軍細細思量,身後士兵不知前方發生何事,不停的竊竊私語。左將軍看了看右都尉,轉頭便對右將軍說道:“速速派人回京,隻說有江湖人士救出聖上,但卻不知所蹤,叫人再派些兵馬來增員!”


    右將軍卻疑惑的問道:“你又如何得知聖上被人救了出來?”


    左將軍將馬頭轉回邊城的方向,笑道:“你我已等了三日,越國並不曾派使臣前來商議,你我屢次派人去越軍大營,那元帥都閉門不見,此次他們又突襲邊城,定然是聖上被那位少俠所救,他們越國失了籌碼這才不得不繼續攻城!”


    右將軍聞言,心下稍慰,“那皇上此刻……”


    左將軍卻歎了口氣,“到了康城後,你我各派五千精銳出城搜尋,定要將皇上平安帶回!”


    黃昏的小村自有它的一片安寧,月寧坐在竹椅上,看著太陽緩緩落下,紅霞滿天,不遠處的人家漸漸炊煙嫋嫋,小院裏有幾隻散養的雞,一點點的琢著地上的稻穀。暗一走到月寧身邊,將一件鬥篷披在月寧身上,“都快九月了,即便是南方,入了夜也會有些冷。”


    月寧慢慢站起,回頭看著暗一,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暗一穿著粗布衣裳的模樣。暗一雖不及言梓謙那般俊美,可長久以來的暗衛訓練,身上自然帶著幾分堅毅與果敢。月寧站起身,便見暗一看著自己的眼神格外溫柔,暗一自然的攏了攏月寧的鬥篷,“今日我隨李大哥下地幹活,看見村子東邊有一片麥田,你若能走走了,明日我帶你去看看。你自幼便在山莊和京城,定然沒見過麥田,倒是真真應了胡仲弓的那句‘山列翠屏開戶牖,麥翻黃浪滾田圩’。”


    月寧見他興致極高,也歪著頭開口問道:“你還會種地麽?”


    暗一卻憨憨的笑起來,“我哪裏懂這些,不過想到日後與你在這裏落戶,也跟著李大哥學學,到時種些莊家,養些牲畜,也算自給自足。”


    月寧聽他這般說,愣了愣,她本以為依暗一的性子,定然會以山莊大事為重,可他卻真的要與她留在此處,心中不免有些暖意。“你,你可知若是留在這裏,定然不會像山莊一般,你學了這麽多年武藝,果真甘願留在此處麽?你父母也之仇便不報了麽?……”


    暗一卻笑笑拉她走進屋內,正色道:“寧兒,你可知那日你說要同我留在這,我有多歡喜麽?你我一同長大,我父母雖是王家的家生子,隨王家奔赴刑場的那一刻,我便再也不能用從前的名字。幼時,你在山莊內同我說話,為我起名,喚我翌哥哥,我便立下誓言,這輩子定要護你一世安好。”


    月寧的手被暗一攥得緊緊的,她看到暗一直直的盯著她,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本以為那聲“翌哥哥”不過就是幼時一個荒謬的稱謂,並沒想到這對暗一而言,竟有著別樣的意義。


    “我雖自幼被王家送到山裏接受最嚴苛的訓練,他們都曾告訴我,作為暗衛,心裏隻能有主子,萬不可對女子動什麽感情。可寧兒,每次我去京城,不論多晚你都會在院內等我,我受了傷,你便去求最好的金瘡藥給我,你替我做衣裳,為我洗手羹湯,我……我隻知自己配不上你。”


    “翌哥哥……”


    “那日,我聽莊主說,這次你同我來邊城,便是為了讓你接近皇上。我便時常想,你如此才貌,便是入了宮,也定然會被皇上愛重,總比,總比跟了我這個無名無姓的奴才要好上百倍……可這一路,我卻也想明白了,若你真的去了宮裏,日日為莊主傳遞消息,伴君如伴虎,若稍有不慎,便是丟了腦袋的大罪。皇宮內院勾心鬥角,你又如何能安然一生?到時候我又能怎麽才能護住你?”


    暗一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月寧拉入懷中,月寧緊緊的貼在暗一的胸膛上,嗅著暗一身上的氣息,她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靠著暗一這麽近,暗一從來都頗為守禮。雖自幼常伴她身側,卻始終都如兄長般對她多加照懷。若不是此番二人共同曆經生死磨難,淪落至此處,她也不會知道暗一竟對她藏了這樣的心思。那日她與暗一說,想與他在此處共度餘生,不過是厭倦了京城裏的紛爭罷了。可見暗一如此情深,她反倒有些茫然無措,不懂如何回應。


    月寧不否認自己對暗一的感情。他們與言梓謙一同長大,言梓謙本就是山莊少主,她便與暗一更親厚些。她本就早慧,知道自己於言梓謙而言不過是棋子一枚,此前又被言梓謙拉住擋刀,她更是不屑於言梓謙的為人。暗一一路對她保護有加,如今又對她說了這番話,她心下委實感動。


    “寧兒,你先歇歇,我去幫李家嫂子弄些菜來。”


    暗一逃也是的走出屋子。月寧走到桌邊坐下,身上還殘留著暗一的餘溫,她紅著臉,手止不住的在桌上敲著。她從不知道男子的身上竟會如此溫暖,即便如今暗一走了,也燙得她心尖發熱。她默默回憶起暗一的話,心中不由有些雀躍,若是同他在這裏一世……


    她走到門口,遠遠看到暗一從缸裏舀出水,清洗蔬菜的模樣,夕陽的餘暉打在暗一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身上的殺意與習武人特有的剛毅也淡了幾分。暗一站在李家嫂子旁邊,將洗好的蔬菜遞過去,又拿著碗筷從廚房內走了出來,他遠遠的看到月寧倚在門口看著他的樣子,傻傻的笑了笑。月寧見他衝自己傻笑,又忙將自己縮回屋內,臉上更是通紅一片。


    這本就是普通人最最平凡的生活,男耕女織,隨遇而安,可對於月寧和暗一而言,若無此番經曆,二人必是日日生活在京城的爾虞我詐之中,想著如何為王家複仇,想著如何經營山莊。


    “若是在這一世也不錯。”月寧歪著頭,看著暗一將碗筷放下,走出去的模樣,輕輕的說了一句。暗一聞言,腳步定了定,臉上綻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走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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