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嫂抄小路趕回村子,便開始挨家挨戶的將村民聚集起來。眾人來帶村口的老槐樹下,李大嫂抹著眼淚,看向暗一與月寧。“我……我今日和我家相公回村時途遇一隊官兵,恐怕是朝著月翌和寧兒來的。”


    眾人聞言紛紛竊竊私語,村裏的一些漢子站出來高聲道:“咱們將月兄弟藏起來便是!”


    李大嫂搖搖頭,哽咽著說:“我家男人怕官兵來了村子,咱們村子的秘密便會公諸於世……隻叫我一人回來,他,他怕是……”


    眾人聽罷,人群陡然寂靜了。暗一聽言,趕忙站出去,“此時皆由我二人而起,嫂子,你與大哥莫不是為了我與寧兒,也不至會如此,你們趕快找個地方藏好,我去救李大哥回來!”說完便施展輕功消失在村外。


    此時村裏人陡然失了分寸,漸漸慌亂起來,村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郭婆婆了,她扶著月寧站出來,高聲道:“村口的樹林按著五行八卦擺了陣,官兵若過來,還能支撐些時辰,咱們趕緊收拾收拾細軟,躲去後山吧!”


    村民都行動起來,李大嫂再也支撐不住,眼神空洞的看著村外不言不語,月寧流著眼淚走到李大嫂身邊,握住李大嫂的手,“嫂子,若不是我,大哥也不會……”


    李大嫂擦了擦眼淚,慈愛的摸著月寧的臉,穩了穩心神,壓下言語間的哽咽,輕聲道:“你在這村子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們早就將你當成自家妹子。既是親人,又何苦說這些見外的話。”


    月寧緊緊拉住李大嫂的手,淒楚的喚了聲:“嫂子……”李大嫂揉了揉月寧的頭,站起身,帶著月寧回家收拾細軟準備跟著村民向後山撤離。


    暗一一路疾行,按著李大嫂所言向主路走去,終於在村子相反的方向,看到了李大哥早上推去采買的板車。附近沒有人,官兵早已不在,他看著板車上的東西,輕輕摸著大紅的喜布,還有那精致的龍鳳燭,便猜測李大哥與那隊官兵在這附近發生了糾葛,就連這板車也被人丟下,他忙向林中跑去。


    暗一在樹林間奔跑,沿著地上砸亂的腳印一路跟了過去,遠遠的便見到李大哥綁在樹上,身體已經被脖子上的血染了通紅。他趕緊跑了過去,發現李大哥的身體已經涼透了,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搜的亂七八糟,他忙將繩子解開,將李大哥放下。


    李大哥瞪大了眼睛躺在滿是落葉的地上。這不是暗一第一次麵對生離死別,可這一個月來,李大哥與李大嫂對他更是如同親弟,就連李大哥此番罹難,也是因他而起,他狠狠的將拳頭砸在那顆樹上,落葉掉了一地,也蓋在了李大哥的屍首上。


    暗一跪下來,重重的向李大哥磕了幾個響頭,將他的衣衫理的更加規整些,在整理褲子時,竟發現李大哥是個太監!他早就猜測到這村子裏都可能是前朝遺孤,如今更是篤定,李大哥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村子才有此劫難,心中對他更是敬重。他抱起李大哥的屍首,向村子的後山跑了過去。


    安公公隨著老漢在附近的山上攀走,還剩最後一個山洞了,前麵幾個都沒有徽宗的消息。他在心中不停的祈禱,最後的山洞一定要尋到徽宗。


    老漢拉著安公公在山中攀爬著,安公公已然累的氣喘籲籲,那老漢依舊氣息平順,他拉了安公公一把,安公公衝他笑笑。


    “很快便到那山洞了,你那兄弟若不在那裏,也可能隨著流民去了京城吧。”安公公喝下水囊中的水,搖搖頭,喘著大氣,“不會,他……他定然不會獨自上京的。”


    那老漢眸光微閃,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將安公公拉起來。“走吧,很快便到了。”


    二人終於到了最後的山洞。安公公也顧不得身上的擦傷,趕緊走進洞中,那老漢將糧食放在洞口的大桶裏,眾人看老漢來了,都迎了上去。安公公從人群中擠了出去,一眼便看到山洞最裏麵有一男子蜷縮在一堆破衣服中,他趕緊走上前去,將那人翻過來,哪知那人又將衣服蒙在臉上,安公公輕輕喚了一聲:“主子?”


    那人身體震了震,猛然轉過身坐起,看著安公公塌下的臉頰,聲音喑啞的輕輕說了句:“你……”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徽宗此時一身衣服破敗不堪,臉上都是灰塵,胡須留了老長,頭發也因長久沒打理打了結。安公公忙遞了兩個稍好些的白麵饅頭給他,隻見他狼吞虎咽的將那饅頭咽了下去。此時那些流民都領了吃食縮在山洞裏,那老漢走了過來,看安公公給徽宗一點點的理著衣服頭發,便開口問道:“可是尋到你家兄弟了?”


    安公公忙點了點頭,“勞煩大叔了,這位便是我家兄長了,我們準備今日啟程,尋家裏的親戚去了。”老漢點點頭,看了看徽宗,隻見徽宗正襟危坐,閉著眼等著安公公為他打理,便衝他說了一句,“你家這兄弟,為了尋你可找遍了這附近的山洞。”


    徽宗睜開眼睛,看了看老漢,也不答話,站起身,抖了抖衣裳的塵土,走出山洞。安公公向老漢拘禮道謝,忙跟了出去。


    安公公扶著徽宗向山下走著,二人皆沒有說話。徽宗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看安公公。“你是何時從京中出來尋朕的?”


    安公公忙跪下,衝徽宗行了大禮,流著眼淚哽咽道:“萬歲爺,奴才總算找著您了,奴才……奴才在京中聽聞萬歲爺失了蹤,心下著急,那些老臣皆讓寧王登基,我見京中形勢複雜,不敢久留,也不敢和旁人說,便獨自上路來尋您……”


    徽宗看了看他,淡淡的說了聲:“這一路也是苦了你。”


    安公公忙搖搖頭,狠狠的向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萬歲爺,奴才愚鈍,京中那般情勢,奴才也信不過旁人,奴才,奴才四歲便被爹娘送到宮裏,六歲被先帝送到萬歲爺身邊伺候,奴才,奴才不知沒了您該怎麽活……他們都以為萬歲爺您去了,可奴才知道,萬歲爺定然活著!”


    徽宗看他言辭誠懇,道了句:“你又如何知道?”


    “萬歲爺,奴才服侍您十年了,這十年來奴才平日裏便隻有您一人,奴才想著,若您真的去了,奴才也不能獨活,跟您下去,再在地底下做一世主仆!”


    “那老漢說的不錯,這一路苦了你,回了京去,朕定然要好好賞賜一番。”


    安公公卻搖了搖頭,“奴才不過盡了自己的本分,奴才的師父說了,奴才們為了主子死,才是最大的榮光!”


    徽宗站起身,不再說話,扶著安公公繼續走下山去。


    太守府內,陳帛展坐在前廳用膳。那隨著安公公尋找徽宗的老漢走進堂內,老漢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酒水將自己的手潤濕,又用濕漉漉的手揉搓著自己的頸部,猛然一拽,他臉上竟蓋了一張人皮麵具!這人竟是那日破廟之中拿著玉佩的少年!他臉上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看了看陳帛展,拿起小桌上的酒杯,“你,可記得我?”說完便皮笑肉不笑的大咧咧的坐在桌邊,拿起陳帛展的酒杯喝了一口,“嗯,上好的竹葉青,喝這好酒,不配些小菜怎麽行?”說完把酒杯放下,略帶深意的看著陳帛展,陳帛展的小廝愣了愣,見陳帛展示意他下去,便道了聲是,離開屋子。


    屋子陡然陷入一片寂靜,甚至連二人的呼吸聲也聽的一清二楚。陳帛展坐著把玩著酒杯,看著對麵的少年從開始的一臉篤定到後麵的坐立難安,他心裏一陣冷笑,卻依舊不動聲色。終於,少年忍不住開口,“陳將軍,若非……”話還沒說完,陳帛展手裏把玩的酒杯就咕嚕一下子從桌上滾落到地上,一下子就碎了。


    “尚二公子要說什麽?”陳帛展緩緩地抬起頭,臉上掛著譏誚的笑,一下子把少年堵得有些啞口無言。


    “陳帛展,若不是我將聖上的消息告訴你,哪有今日這頓慶功酒!”少年冷哼一聲,言罷,有些挑釁的麵帶得意的看著陳帛展。


    “那我便謝謝尚二公子,公子請吧。”說完,陳帛展一攤手,指了指房門,少年呼吸一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陳帛展,“你莫不是要過河拆橋?”


    “當日聖上如此落魄隱匿於慌廟,與乞兒爭食,卻被你看到,聖心難料,你可懂這個道理?”


    少年雖涉世未深,卻因是世家公子,一些話不必言明就了解其中深意,麵色變得難看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可我終究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恩人?”陳帛展嗤笑了一聲,“這天子的恩人可不是那麽好當的!”說完站起身繞到少年身後,“天子的恩人,若非他知道當日幫他搶食的小乞丐是尚家公子假扮,而尚家世代為官,二房常年經商,雖不至於與我陳家或是謙誠山莊齊名,卻也衣食無憂,而尚老將軍八十大壽的時候,聖上甚至親臨尚府為其賀壽,你雖為二房之子,卻也遙遙的見過聖上……”話還未說話,就見少年臉色慘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一下子癱軟了下來,陳帛展又如同鬼魅般,低下頭在他耳邊輕歎了句:“這恩人,你可當得?”


    少年一下子從椅子上滑落坐到地上,此時小廝拿著幾個小菜進屋,剛好看到少年坐在地上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趕忙把酒菜放在桌上,將少年扶起來。而少年再也不敢直視陳帛展,隻是戰戰兢兢的坐著半張椅子,兩手不安的揉搓著,陳帛展泰然地坐下,拿起小廝新拿進的酒壺放在溫水裏細細的燙著,也不去看少年。過了片刻,陳帛展將酒燙好,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少年見狀,連忙將酒杯又重新斟滿。陳帛展滿意的點點頭,哪知少年倒酒的手忽然一滯,少年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怕是將軍早就知道聖上的消息了吧,既然我那麽容易的便找到了聖上,為何將軍尋了那麽多日卻依舊不得其法?”


    “你倒是很機靈的……”陳帛展“嗬嗬”一笑。


    “你就不怕我告到聖上那裏去?”


    “怕就怕你沒這個機會了。”說罷,少年隻覺脖子上微微一疼,便失去了知覺,整個人癱軟了下來,麵上泛起了紅暈,“告訴老鴇,找幾個姑娘好好地伺候我們尚公子!”


    小廝忙拖著那少年下去。陳帛展拿起桌上的酒杯,痛快的灌了下去,咧著嘴,燦然一笑,“這皇上的恩人,又有誰敢當?你們呐,都去救皇上,他心氣那樣高的人,如今落魄的模樣全讓你們見了……”說完,手一用力,那酒杯頃刻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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