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徽宗默不作聲的看著堂下眾人,如今距寧王登基之時,已過了半個月,蔣麟之事始終沒個說法。今日,領頭的鄭忠大人終於忍不住每日上朝之時壓抑的氣氛,直接站出來,走上前去。


    “陛下,當日祭壇之中,蔣麟弑主謀逆,如今也該有個說法了。”


    殿內的朝臣陡然安靜下來,各個低下頭一動不動,殿內仿若靜止了一般,便是連眾人的呼吸聲也被壓的極低。徽宗坐在龍椅之上,手撫在龍椅扶手之上,輕輕的敲著,殿內本就異常寂靜,徽宗一下下敲在那純金的龍頭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好似敲在他們心上,他們想起半個多月前,他們也是這般站於大殿之內,寧王站在最前,當時他們還在日日勸諫寧王早登大寶。


    可如今徽宗回了京,蔣麟因弑主謀逆下了獄。那日蔣麟的一句“王爺,若今日……”他們可是聽的一清二楚,今日如何?想來蔣麟想說的便是“若今日不殺了徽宗,事後計較起來,怕是二人都難脫罪責”,這可是犯上謀逆的死罪,眾大臣數十年的朝堂之爭,更見慣了史書上皇子奪嫡的事變,心中又如何不知這寧王怕是早就起了篡位的心思?若皇上真追究下來,他們這些勸諫寧王登基的大臣,怕是也要被扣上寧王黨的帽子。鄭忠現在舊事重提,怕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眾人頗為緊張的低著頭,便聽到徽宗淡淡的說道:“那你們以為該如何?”他將胳膊拄在把手上,饒有興味的看著殿下眾人。文武百官聞言皆愣了愣,殿內變得更是安靜,鄭忠回頭看了一眼一眾朝臣,見無人敢上前答話,隻得咬咬牙,高聲道:“蔣麟弑主謀逆已然是死罪,他平日囂張跋扈慣了,怕是不止這一則罪名。”


    他話音剛落,大殿之內便如同滾開的油鍋裏掉入一滴水一般,瞬間沸騰,幾乎每個大臣都走上前,說著蔣麟的罪狀,眾人爭先恐後的姿態,仿佛想借此證明對皇上的忠心一般。殿內一時紛亂無比,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寧王與蔣麟之間私下定然有些牽連……”殿內陡然又安靜了下來。


    徽宗站起身,環視一周。早前徽宗尚未出征之時,手上終日帶著一串溫養的極好的菩提子手串,每每遇到大事,朝堂之上爭論不休之時,他便會拿著那手串做些小動作。殿內的眾臣早已看得清楚,若是撚動手串,便是徽宗還要想些時日,若是將那手串一下下的砸在自己的手心,便是這人留不得了。可如今徽宗回朝,莫說是手串,便是殿中的龍涎香也不再點了。他終日笑著一張臉,竟比過去還要君心難測。


    “尚大人,寧王與蔣麟又有何糾葛?”


    那姓尚的大人便是尚老將軍的長房嫡孫,亦是那日尚二公子的兄長。尚家雖乃武將出身,可這嫡長孫卻自幼多病,習不得武功,雖借著尚老將軍的名聲入朝為官,可他倒也有幾分真本事,竟扶搖直上,如今三十幾歲便已官拜侍郎。


    “微臣那日於祭壇中,曾聽蔣麟高呼寧王,便心想二人私下定然密謀些不為人知的勾當。陛下出征之時,更曾令寧王徹查蔣麟貪墨軍餉一案,可陛下出征不久,寧王便將那蔣麟放了出來,如今看來,二人私下定然早有勾結。”


    這尚大人皮膚黝黑,麵容頗為冷峻,在刑部大理寺當值,審的便是皇親國戚和一些罪臣。朝中重臣早就知道他油鹽不進,素來有“鐵麵包公”的諢號。朝中眾人早知這蔣麟與寧王定有齷齪,可偏就他一人敢說出口。眾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心中不由暗罵這尚大人油鹽不進,這不是要牽扯出當日重臣三請寧王登基之事?雖徽宗問了一句:“諸位又如何看?”可他們依舊不說話,恍若早就約好一般,齊齊跪下,高聲道:“臣等惶恐。”


    可尚大人卻站起身,高聲質問:“你們失了心腸麽?那日祭壇之上,蔣麟喚寧王你們當真沒聽到……”


    徽宗見那尚大人還要再說,便也心知朝中的文武百官自他回朝便終日心驚膽顫,生怕自己秋後算賬,往日他也依稀記得這尚大人就是這般不留情麵之人,如今看來這人倒真有幾分清流官員的傲骨,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走下台階,站在最前,“尚大人。”尚大人聞言忙跪下不再多言,“當日寧王為保國祚,怕是誤將那蔣麟當成護國功臣。蔣麟貪墨軍餉,傭兵自用,弑君謀逆,便由你來做主審吧。隻是那日,寧王也不過為保我大曜江山,不得已而行祭天之禮,此時便就此作罷吧。”


    尚大人雖性子耿直,卻也知徽宗此番必是不想再牽連甚廣,若真真查處寧王密謀造反一事,那日推崇新帝登基的幾位重臣,又有幾人是寧王的人?若真細細查下去,必定舉國上下人心惶惶,六部無法運作,倒是才真是天下大亂。他便忙抱拳應下。


    隻聽徽宗繼續道:“朕此前因蔣家陷害,深陷越軍大營,遇一江湖少俠,救朕於危難之際。那日,少俠將朕藏於一處破廟之中,又反身去救他的主子,可這一來一回之際,朕險些又被越軍所擄。朕尋回邊城之時,這人也等在了太守府之中,可你們說說,朕該不該降罪於他?”


    眾人聞言,頗為不解,便有人開口道:“這人本該將聖上送於安全之所,再去救他那主子才是,皇上乃真龍天子,又有何人比聖上還要重要?”


    可另一人又開口道:“他又怎知這一去會與聖上錯過?他不過救主心切罷了,定是途中生了意外,這才無法如約而至,聖上又怎會怪罪於他?”


    徽宗笑了笑,走上台階,又坐在龍椅之上,“若說怪,朕流落在外之時的確曾怪他,若非他當日將朕藏於破廟,朕為躲那越兵,匆匆離開,又何至於風餐露宿?可若無他,朕便是今時今日,也定然深陷越國軍營,那越人定會以朕相要挾,奪了司馬家的江山。朕細細思量,他不過忠心救主,事急從權罷了,這人又如何怪得?”


    眾人聞言,心中大石陡然落下,徽宗說這番話,不過是告訴他們,徽宗心中對這些三請寧王登基的朝臣本是怪罪的,可他們不過事急從權,依著舊例行事,徽宗便也怪罪不得他們。眾人誠惶誠恐的道了句:“陛下英明。”


    可徽宗依舊笑著,“那少俠武功不錯,有勇有謀,如此人才,朕又如何忍心降罪於他?”


    眾人聞言,忙高聲道:“臣等願為陛下效命,萬死不辭。”


    徽宗大笑三聲,站起身,走出殿外。跪在殿中的一眾朝臣,這才發現額上早已滿是冷汗。他們心裏皆知,徽宗要留下的不過是些真正有本事的朝臣罷了,若有一日他們無用,做錯了事,怕是也要清算三請寧王登基的舊賬了。有的人甚至癱坐在地上,文武百官仿佛打了一場仗,早已身心俱疲,如今的他們,怕是也不敢不忠於徽宗了。


    尚大人下了朝,便帶著大理寺的親兵查抄了蔣府,蔣夫人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蔣府大廳,看著親兵如魚貫入般走進蔣府,將蔣府上下細細的查抄了個仔細。如今她已得那少女閣主的諾言,心知閣主定然會想方設法保蔣鯤一命,便也心無牽掛,她鎮定的坐在最中央,看著尚大人走過來,便站起身,輕聲道:“想來我家老爺犯了抄家滅族的大罪,大人不必多言,民婦省得。”


    尚大人辦了無數案子,倒是頭一回見家眷如此鎮定,“蔣鯤呢?”


    蔣夫人拘了一禮,“前些日子去了北方遊學。”


    尚大人點點頭,“那就勞煩婦人隨我走一趟了。”


    蔣夫人聞言也不掙紮,順從的跟著尚大人回了大理寺的監牢。行至監牢門口,蔣夫人衝那尚大人行了一禮,“民婦有一事相求。”


    這一路而來,蔣夫人頗為淡定,尚大人自幼不能習武,頗為敬重有豪氣的人,心中不免對蔣夫人唏噓一番,見蔣夫人這樣說,便忙道:“夫人但說無妨。”


    “可否將我與老爺關押到就近的牢房之中?”


    尚大人想,這蔣夫人不過隻是尋常要求,便令人將蔣夫人關押到了蔣麟的隔壁。


    蔣麟見蔣夫人被獄卒押來,掙紮起身,見獄卒將她關押在隔壁的牢房,而後便走了出去,忙捂著腿,掙紮的走到蔣夫人旁邊,輕聲道:“薇兒——”


    二人成婚幾十載,便是連蔣鯤也長大成人了,如今蔣麟又喚了蔣夫人的閨名,不由讓蔣夫人愣了一愣。


    “你我相伴數年,如今卻隻得在這牢中相見了,你可怪我?”


    蔣夫人搖搖頭,目光清冷的看向蔣麟,蔣麟歎了口氣,輕聲道:“還好啊,還好鯤兒逃了出去,不然我便是到了地下,也愧對我蔣家列祖列宗,我蔣家還有後啊……”


    蔣夫人聽罷,又想起蔣鯤,心中稍下寬慰。


    小院內,那頭戴麵具的女子依舊坐在屏風之後,過了片刻,紫蘇走了進來,跪地道了聲:“閣主。”


    女子站起身,將一封信交給她,輕聲道:“送回去罷。”紫蘇低頭走了出去。


    那女子站在門口,看著紫蘇走出院子,喃喃道:“今日不過是她,若有一日,是我求你,你可會念著往日的情分上,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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