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這般謙遜的話,隱有婉拒之意。


    宋釗生卻並不掛懷,因為他知道,這些自古以來被視作草莽江湖人的玄士,和諸多主流學派、宗-教不同,在他們的傳承概念和精神中,具有極強的私密性,除了自私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卻不為絕大多數人所知曉、認可的緣由,甚至曆來諸多玄士身處其間卻不清楚,那就是……不以玄學害人,不以玄學亂世。


    玄學深奧難測,自古以來卻隻有極少數人能真正修成,通俗地說,需要極高、極特殊的天賦。


    這其實想通透了,也並非故弄玄虛,實屬正常。


    就好像俗世之中的各行各業,諸多學術門類——但凡能在某個行業登臨巔峰者,無不是具備這方麵的極高天賦,再加上聰慧和氣運,才能夠成為行業中的狀元郎。


    我們都知道,各行各業的精英,都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而之所以如此稀少,正是因為每個行業,或者說俗世中本就充滿了重重禁錮、磨難,並不完全是這樣的聰明人太少、具備這般天賦的人太少。本質上,其實是一個有天賦的人選錯了行業,這一生就會成為一個碌碌無為,在他人眼裏的笨蛋;機遇不足時,又無法踏入適合自己天賦的行業中;氣運不足了,自身惰性太大,即便是踏入了適合自己天賦發揮的行業,也會成為這個行業的失敗者,成為後來人的前車之鑒……


    話說回來,玄士以玄法立身、立命,度一生,但玄法的獨特性,委實不適合為普世所接受,先不說曆朝曆代權勢難容,單說玄法普及世間,會對俗世社會造成極大的、惡劣的影響。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治病!


    石誌學遭屍煞攻擊的橫禍,屍煞毒素侵體,陰煞之氣纏身,以玄法祛煞毒、除煞氣。


    這本身是沒什麽問題的。


    但這種詭奇的,在世人看來近乎無解,必死無疑的絕症,卻被玄士以玄法所醫,大難不死,起死回生了,那麽,當世人知曉,就會在遭遇任何病症時,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找醫生,去尋求正確的醫治方案,而是去找玄士醫治。


    原因很簡單,那麽嚴重的絕症都能被玄法治好,而且是快速見效,那麽這種病玄法自然也能醫治了。


    如若遇到有良知的玄士,被勸告尋醫問藥還好。如果遇到的是無良玄士,或者假的玄士,那麽就會甭坑騙錢財耽擱治病,最終落下人財兩空的悲劇。


    而這,也正是民間所謂“狗皮膏藥江湖騙子”的由來。


    這隻是簡單的一個小例子,總而言之,玄法一旦普及為世人知曉並完全接受,那就會影響到各行各業,從而導致整個俗世的混亂,造成難以挽回的可怕局麵。


    思忖一番後,宋釗生以征求的口吻,認真地說道:“能不能,詳細講一講你是如何祛除石誌學體內屍煞毒素、陰煞之氣的?當然,你可以保守自己的玄法之密,大概給我講一下理論就好,我隻是想從中探索研究出新的醫學理論。”


    溫朔點點頭,微皺眉認真地思忖、斟酌著。


    好一會兒之後,他說道:“簡單說起來,就是一種陰陽相濟、五行相克的循環概念而已。無論是人血、雞血、辰砂、糯米,各自所代表都是陰陽和五行中的元素,嗯,暫且定義為元素吧,您是中醫方麵的專家,不需要我詳細解釋陰陽、五行、八卦的相輔相成和其中各有乾坤的理論,在治病方麵,我個人感覺,就是以符籙、法咒、人體氣機,在陰陽五行的循環中,做出細致的、針對性的定量變化和抵消、覆蓋,這裏麵又要借用的天地間的陰陽、五行靈氣狀態、配比度,具體的數字比例,我真不知道。說起來,純粹是借助了老祖宗們超凡的智慧,為我們留下了這些相對簡單的玄法知識,就如同計算機一樣,我們隻需要輸入數字、加減乘除的符號,就能迅速得到答案。”


    宋釗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卻又是一頭霧水——他能理解溫朔這番解釋,但隨著溫朔的講解,在腦海中去分析時,又會迅速落入一個無窮無盡的磅礴複雜循環中。


    一時半會兒,又豈能明了?


    或許,終其一生也難以明白。


    所以很快,宋釗生便拋開了心頭糾纏如麻的分析,苦笑著搖搖頭,道:“我能夠理解大概的要義,中醫的基礎本就是陰陽五行理論,與玄法的基礎相仿,隻是這裏麵的知識,更加玄奧複雜罷了,唉。”


    “很抱歉,我真的幫不上您太多了。”溫朔無奈道:“即便是我把符籙給您書出,把法咒也教給您去吟誦,不明其意,不親身感受與天地相參的玄妙,還是無法理解的。”


    “是,我明白。”宋釗生坦然道。


    “宋爺爺,我得回學校了,再晚,會遲到的。”溫朔起身歉意地說道。


    宋釗生笑著站起身來,道:“再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為什麽還要上大學?”


    溫朔怔了下,旋即笑道:“一是為了我自己,還有母親的顏麵,上大學是很光榮的事情;二,學無止境,上大學可以迅速提升眼界,開闊心胸,增強學識,如果我不上大學,而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也許將來可以比很多上過大學的人還要優秀,無論學識、心胸、眼界,都要開闊得多,但,那隻是相對而言。從我個人來講,上大學四年所得到的,如果單純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我估計需要至少八年!這,是我考入京大至今,一年多的時間裏,切身體會到的。”


    宋釗生頗有些訝異和欽佩地點了點頭:“去吧。”


    “再見。”


    “再見。”


    ……


    溫朔不知道,他離開酒店沒多久,宋釗生就主動和京大校方領導取得聯係,去往京大考古文博學院,和吳勤貴院長、楊景斌老師談話,又和京大校方負責宣傳的領導,京城醫科大學的醫學專家、教授洽談、交流,直到傍晚六點多鍾。


    時間安排得很滿。


    倒不是宋釗生真的就沒有太多閑暇,事實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年齡,其實已經處於退休狀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自我安排時間,可以在家裏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之所以如此匆忙地把此番赴京,答應溫朔的事情做完,還是為了騰出更多的時間,和溫朔進行私人的談話、交流,或者說,請教到更多關於玄學的理論知識。


    中午時分石誌學一家人離開考古文博學院之後,一些零碎的消息開始在京大校園裏迅速傳播開來。


    消息並不完整,但經不住聰慧的學子們一點點地拚湊、總結、分析、推斷。


    於是事情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


    近一段時間以來,京城大學,尤其是考古文博學院激蕩湧動的暗流,開始迅速平息的同時,在表麵上,卻好似有微微春風拂過,泛起粼粼波光。


    是與之前暗流截然相反的輿論。


    皖西漢墓考古發掘的過程中,一個名叫石誌學的考古工作人員突遭橫禍,身患詭奇可怕病症,人之將死,楊景斌老師為了石誌學的安危,自費趕回京城,自降身份,懇請懂得一些民間偏方的溫朔,去往皖西,救活了石誌學。


    之後,為了防止考古過程中再出現什麽意外,楊景斌老師和溫朔,不惜背負罵名和承擔以權謀私的罪責,成為考古工作組的一名成員,留在了皖西漢墓考古的現場。


    後知後覺的學生們這才恍然大悟般議論著,咱們能想到的問題,楊景斌老師和溫朔,能想不到嗎?


    若非事出有因,怎麽可能會犯如此明顯的錯誤?


    那也太愚蠢了!


    再說了,楊景斌老師的為人如何?溫朔的為人品行如何?向來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前文提到過,人類的通病就是自負,平均智商相對更高一些的佼佼京大學子們更甚。所以,想要讓大多數人都認可某件事的真實性,而這件事又不能把所有的真相都公之於眾,那麽,就隻有散播出去一些零碎的、三分假七分真的消息,在無聲無息間引導了他們的思維,讓他們自己去搜集線索、分析出結果。


    隻有這樣的結果,才是他們認為最正確、也最願意接受的真相!


    如果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公之於眾,他們反而會習慣性地懷疑、去抽絲剝繭、雞蛋裏麵挑骨頭地找疑點,然後信誓旦旦地認為,那,是假的!


    真相,他們不肯說出來!


    他們在掩蓋事實!


    而隨著這些零碎的,似真似假的消息開始被學生們搜集起來,推斷出真相,大家還略有些疑惑,不能肯定的時候,當天晚上,京大校園官方網站上,出現了一則新聞訊息,大致內容為:全國知名醫學院士宋釗生老先生,在京大與考古文博學院楊景斌老師談話,探討考古研究中一些失傳的民間醫學偏方……


    有照片,有真相!


    同時,京大未名bbs論壇中,也出現了幾則帖子,提及此番宋釗生院士此次是以私人身份來京城大學,而且,是溫朔去機場迎接,並陪同宋釗生院士吃飯,和宋釗生院士在酒店談話……


    消息不脛而走,京城大學裏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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