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翟川安的長子體弱多病,山裏人又沒什麽文化,更沒條件去大城市給孩子醫病,隻是托人問詢找神師,希冀著能給孩子祛了體弱的病根。


    當初那位老神師,也就是湯泉寶的父親,說是可以讓孩子定下一門親事,作法以喜衝晦。


    這,才有了和康家結下娃娃親一事。


    而康家,也正是想要兒子,才托人找的老神師……


    那時候,康家和翟家,各自給了老神師一帶糧食的酬禮。


    但老神師對康家的承諾,是幾年後才會有兒子;對翟家的承諾則是,不能確保孩子能平安長大,這孩子到十歲時會有一道坎,過去了,一輩子平安無事,過不去,也就過不去了——但好在是,翟川安的老婆會繼續生至少倆兒子。


    訂下娃娃親之後,翟川安的長子身體果然康複,健健康康的。


    而接下來的一切,正如老神師所言,那個孩子最終沒能挺過去,十歲時意外身亡,而此時,翟川安的老婆已經接連生了兩個兒子,隨後,康傳代有了兒子。


    這門歃血賭咒的婚約,卻不能私下解除,因為會傷及到他們的孩子、至親。


    “老神師……”翟川安歎了口氣,道:“我們是山裏人,沒見過什麽世麵,有時候出門在外,很多禮數都不懂,您……還請您大人大量,別和我們這些山裏人一般見識。那個,您就直說吧,我們得出多少酬禮才行?”


    “嗬!”湯泉寶淡淡地一聲冷哼,微微眯起眼。


    康傳代跪在地上,哀求道:“老神師,我求求您了,姑娘二十好幾的人,這一輩子的幸福,不能給耽擱了啊。”


    湯泉寶仰身,靠著椅背闔目思忖一番,繼而輕聲道:“八十萬,我豁出去折損幾年陽壽,再辛苦進一趟山吧。少於這個數,一切免談。”


    “多少?”康傳代驚得從地上跳了起來。


    翟川安也被驚得打了個趔趄。


    天殺的!


    八十萬?


    這不是要人命嗎?


    八十萬把一個村子都能買下來了!


    湯泉寶微微皺眉,心中略有些不安,自己是不是要價太高了?——他覺得,既然倆山裏的苦哈哈,能突然拿出三十萬元錢,絕對不是湊齊的,因為湯泉寶知道那些山裏人有多窮,砸鍋賣鐵把所有的親戚街坊借遍了也不可能湊到三十萬,再說了,誰肯拿出這麽多錢借給他們打水漂?!


    所以,康傳代一定是走了什麽運,或許他那個女兒,在外麵逃了多少年,被有錢人家看上了?!


    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


    那麽,能為了康傳代的女兒拿出三十萬的家庭,再多拿出幾十萬,應該也是可以的。


    無非是,康傳代和他的女兒、家人,承情一輩子……


    這些都不是湯泉寶需要再去考慮的問題了。


    他隻考慮,自己如今的身價,作法的條件不能自降,自己能盡可能地多賺錢,給子孫留下更多的財富。


    談不上對錯和善惡與否。


    “翟家兄弟,你說這,這……”康傳代老淚橫流。


    翟川安皺眉唉聲歎氣,道:“要不,你,你再回去找那個年輕人商量商量,這事兒,這……唉。”


    兩個心機不夠的山裏中年人,簡單的兩句話,卻是令湯泉寶心中大定。


    果然,是有人要為康傳代的女兒,出這筆錢!


    “或許你們會惱恨我,但……這種事就像是做買賣,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罷了,你們用錢買孩子後半生的幸福,而我,則為了掙錢付出辛苦和陽壽。”湯泉寶輕輕歎了口氣,道:“交易不出仁義在,二位,可以去另請高明了。”


    言罷,湯泉寶抬手做出了送客的姿勢。


    翟川安無奈,隻得拉了拉傻站著的康傳代,搖頭歎息道:“回去吧,唉。”


    康傳代神情木然地轉過身,跟著翟川安走了出幾步,突然停步,扭頭噗通一聲再次給湯泉寶跪下,嚎哭著哀求道:“神師啊,我求求您了,救救我閨女……我們山裏人家窮啊,上哪兒弄到那麽多錢去?我求求您,求求您……”


    翟川安彎腰伸手往起拉扯康傳代,卻死活拉不動他。


    湯泉寶皺眉,麵露不喜,冷冷地注視著兩人。


    “神師,您看是不是,是不是再少點兒錢?”翟川安尷尬哀求道:“山裏人是真的窮,如果不是遇到了好心人,莫說三十萬,就是三萬塊錢也拿不出來啊。”


    “唉。”湯泉寶闔目,露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淡淡地說道:“六十萬,不行我也沒辦法了。”


    “神師……”


    翟川安和康傳代想要再哀求什麽。


    湯泉寶瞪著眼怒道:“你們家人的性命是命,我的性命就不是命嗎?”


    這一聲吼,令翟川安和康傳代再不敢說話,唯唯諾諾地起身離開。


    待二人離去,湯泉寶臉上浮起了一抹陰狠自信的笑容。


    他確信,六十萬元已經手拿把攥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父母對子女的愛更真切,更深厚了——康傳代以前封建、古板,現如今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兒女們都已經長大,既心疼女兒,又對女兒有著濃鬱的愧疚,所以,但凡有了機會,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至於那個好心人,是否肯再多出三十萬元……


    康傳代剛才不都已經下跪兩次麽?


    所以,他一定會去向那個好心的年輕人,下跪哀求的。而肯拿出三十萬的好心年輕人,也必定能再拿出三十萬。


    畢竟,這是在救人性命!


    當年的事情,湯泉寶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候他都已經有了孩子,是和父親一起去臥狐嶺村翟家起壇作法的。而且他知道,當初父親撮合這門親事,不僅僅是得到了兩袋糧食,更重要的是,借助於此次起壇作法,生成血咒婚約,成功將自家難以逃避的災劫,轉到了翟川安長子的身上。


    當年那個小孩十歲意外身亡,是氣運耗盡。


    若非如此,湯泉寶的兒子湯旺,即便是不修行玄法,也很難得到一對龍鳳胎,更難得後麵的兩個兒子。


    而血咒的持續作用,更是讓康、翟兩家,承受了這麽多年的傷害懲罰,從而不斷地在無形中間接替湯泉寶背負了天地之威的懲戒、責罰。


    時至今日,湯泉寶知道,自家以及不需要康、翟兩家不知不覺中做炮灰了。


    一是,兩家的孩子都已經長大,已然與天地形成了穩定的平衡;


    二是,湯泉寶的大孫子已經成家立業,也就意味著,兒子湯旺和自己這一門玄法的傳承,完全脫離了。


    就讓康、翟兩家,做最後的一次付出吧。


    湯泉寶微笑著起身下樓。


    兒子和兒媳,已然在樓下幾次喚他吃飯了。


    張堅躺在鎮上的一家旅店裏,心情平靜地等待著康傳代或者康潔前來,告訴他最新的消息。


    他有很大的把握,這次真的可以帶走康潔。


    因為這裏的經濟水平太低,山裏人的生活實在是太貧困了……幾十萬元砸出來,足以砸得所有人都發懵——最多再給翟家拿出個三萬五萬的,足矣!


    已經是他在鎮上住的第二天了。


    清晨。


    剛剛在樓下吃過早飯的他,就看到了康傳代和康宗父子二人的身影,出現在了旅館旁邊的小賣店旁邊,正在低聲商議著什麽。


    小賣店的窗口,有公用電話。


    能夠直接找到旅館這兒,是因為這座小鎮上,隻有這一家兩層樓的簡易旅館,還是鎮政府的招待所。


    康傳代的意思是先別花錢打電話,到旅館找找去,如果找不到張堅了,再打電話。


    “叔,您好。”


    張堅快步走過去,禮貌地喚了一聲。


    “啊?”康傳代扭頭看到張堅,趕緊點頭致意,然後一臉尷尬和歉疚,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那個,你是住在這家旅館嗎?咱們去,去屋裏談吧?”


    “好啊。”張堅笑著點點頭,領著父子二人進了旅館。


    來到房間裏,聽完康傳代一番講述後,張堅的每天慢慢皺緊了——事實上,在他這樣的人看來是,三十萬和六十萬的區別不大。但他也不是溫朔那種豪富之人,他手裏的錢,是借來的!所以,他下意識地會想到,突然從三十萬變成了六十萬,是不是康傳代,又或者翟家那邊,考慮到他如此大方,真心實意對康潔,所以刻意地想要趁機多要錢?!


    也難怪張堅會有此懷疑。


    畢竟能夠給女兒定下娃娃親,把女兒一輩子的幸福都給毀掉的父親,在外人眼裏,還能有什麽可信度?!


    簡直禽獸不如嘛!


    而翟家那邊,更是得理不饒人,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自家死去了快二十年的孩子,還要占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根本不在意對方的幸福,自私可惡至極。


    想到這裏,張堅再次遞給康傳代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深吸了一口,噴吐著煙霧微笑道:“那這六十萬我如果答應出了,是不是接下來,還會再變卦,成為九十萬呢?”


    “那不會。”康傳代沒聽出張堅這句話裏的譏諷和質疑,認真地說道:“老神師答應了的,他怎麽能變卦呢?”


    康宗卻是聽出了張堅話裏的意思,他板著臉硬梆梆地說道:“你放心,我康宗發誓,無論你現在出了多少錢,將來我康宗一分錢不少地還給你!”


    “嗯?”張堅有些詫異地看向康宗。


    而康傳代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詫異地看向兒子,隨即後知後覺,明白了剛才張堅話裏的意思。


    他老臉通紅羞愧地搖頭擺手解釋道:“我跟你說的都是實話,都是實話,我,我……我也發誓,這錢就當是借你的,俺家大丫嫁給你,隻要能過上好日子就行,俺不圖你傻,將來和兒子一起掙錢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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