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麵相覷著。


    一個個神色間都流露出了困惑、心悸。


    今夜前來,大家隻想著共謀大事,明日在玄門江湖大會上同氣連枝,迫使荊白不得對湯泉寶如何,卻未曾想,如此這般,明日大會上形成兩股針鋒相對的勢力,爆發了大規模衝突的話……


    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我們曾經做過的一些惡事,是否真的就會被荊白多管閑事秋後算賬?


    還不一定呢!


    再者,也許荊白要誅殺的,隻是行了如溫朔所言“深重罪孽”的玄士,而不是我所為的那些小惡。


    湯泉寶做了多大的惡?


    江湖凋零二百餘年,剛剛複興,如果因為湯泉寶一人,導致了大規模的衝突,造成重大傷亡,會有多少人身死道消,多少玄法徹底失去傳承?江湖會因此,再次凋零多少年?


    更何況,荊白師出有名啊!


    荊白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


    而我們,則是在助紂為虐,即便是能夠勝出,也難以抹去事實的真相,終將在玄門江湖的曆史上遺臭萬年,而這,勢必會影響到將來本門傳承,在玄門江湖上的聲名、地位,甚至在某一天,還會被群起而攻之,被清算。


    如果輸了,那就真的一時糊塗,連千古恨都留不下來,直接被曆史除名。


    一想到這裏,幾乎所有人都禁不住心生寒意,寒徹骨髓,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時間倒流幾個小時,在臥狐嶺時改變念頭,沒有一時的衝動,私下串聯然後離開臥狐嶺,踏上了夜往八盤縣的山路。


    “放肆!”


    堂屋中,豁然有一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挺身而起,斥道:“溫朔,你膽敢登門汙蔑我師兄,更無恥歹毒地要求我師兄自行兵解!”


    此人,正是湯泉寶的師弟,門中排行第二的查泉習。


    另一桌上,身著唐裝,留有發髻頗有些道士風範的中年男子,湯泉寶的三師弟俞泉風也站了起來,冷笑道:“溫朔,你小小年紀,心機如此陰險狡詐,借莫須有之罪名栽贓陷害我師兄,助荊白行惡玄門江湖,企圖在此離間我師兄弟三人與眾位江湖豪傑……區區雕蟲小技,在這般場合下豈能得逞?你和荊白這等賊子,也太小瞧天下英雄了吧?”


    溫朔轉過身來,神情悲愴地看著查泉習和俞泉風,又看向在座眾人,暗暗察言觀色一番。


    他本就身材高大魁梧,且膚色白淨,此時在上座之位前站立,加上之前那一番振聾發聵的話語,自然讓他成為了全場焦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緊緊地盯著他,小心著、防範著、擔憂著……


    坐在主位的湯泉寶,右手緊攥著椅把,才控製住了急劇顫抖的動作,但手背上卻是青筋暴起,無法掩飾。


    樓梯口,門口,幾位青年現身。


    他們一個個神色陰沉,眼中怒火衝天,好似隨時都會衝上去將溫朔撕成一堆爛肉。


    陳世傑眉毛挑了挑,跨前半步,目光愈發冷冽。


    溫朔拱手,再鞠躬,向俞泉風和查泉習,繼而挺身如鬆般站立,語重心長地說道:“兩位前輩,想必便是湯前輩的師弟,俞泉風和查泉習前輩吧?晚輩今夜鬥膽前來,在諸位江湖前輩麵前,作出這種事情……已然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便要看看凋零兩百餘年的江湖上,僅存的傳承者們,是什麽樣子,行事作風和品行觀念,又是如何?”


    眾人神情凝重。


    俞泉風和查泉習對視一眼,正待要再開口駁斥時,卻被溫朔搶先接著說道:“二位前輩,你們真的不知道湯前輩曾經做過什麽事情嗎?人證物證具在,鐵證如山啊!我能夠理解當年湯泉寶做出這等事的無奈,這世上,任何人都有私心,誰都會犯錯,可是,錯有輕重,重則為惡,湯前輩數十年來所作所為,您二位真的不知道嗎?您二位,難道也想看著師門玄法傳承,由此斷絕,在江湖上留下千古罵名?我今夜鬥膽請湯前輩自行兵解,既是為了凋零的江湖不至於再遭摧殘,也是希望讓湯前輩為自己的聲名,為自家玄法傳承的聲名,做出一份彌補。至少,他是認錯了,悔過了,用於承擔了罪責!”


    “俞前輩,查前輩!”溫朔長歎了一口氣,道:“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似乎不想再多解釋什麽,溫朔轉過身來看向神色陰沉得好似要滴出水般的湯泉寶,拱手朗聲道:“湯前輩,晚輩再次誠意懇求您,自行兵解,莫要在玄門江湖大會上,鬧出事端。”


    “溫朔!”湯泉寶強壓著心頭衝天的怒火,但濃烈的殺機按捺不住,席卷而去,將溫朔團團籠罩住,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膽敢在我家中,信口雌黃,還裝出一副正義的模樣,懇求我自行兵解,當自己的巧舌如簧,便有了張儀蘇秦之才?簡直是不自量力,在座諸位豪傑,豈會被你這番鬼話欺騙?什麽人證物證具在,鐵證如山,不過是荊白提前謀劃,栽贓嫁禍於我!”


    說著話,湯泉寶緩緩起身,目光掃視眾人,沉聲道:“老夫便要在明日的玄門江湖大會上,請荊白交出那幾個被他收買、恐嚇的所謂證人,讓他們在江湖人麵前,道出老夫的罪責!”


    “當年老夫與先父以玄法行善,滿足他們的要求,積德行善隻為一口飯食!”


    “未曾想人心險惡如此,最終這些卑鄙無恥之徒,為一點點蠅頭之利,便要栽贓老夫,汙蔑先父!”


    “老夫定要他們為此付出代價!”


    ……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大堂內,安安靜靜。


    忽而,溫朔輕輕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那些人,都是淳樸善良的普通山民,湯神師在他們心目中,是無所不能的仙人般存在,他們以往對您無比尊敬,信任。可您對他們做了什麽?”


    “他們隻是想要求得一些好,幾乎傾盡所有給予您,但您又做了些什麽?”


    “當年的事情可以說是您為了一己之私而為,是錯,是惡。但接下來數十年持續為禍這些淳樸的,對您無比信任的良善山民,您……至今心裏都一點兒愧疚都沒有嗎?”


    “明日的玄門江湖大會上,您恐嚇不了他們的!”


    “所以……”


    “晚輩誠心天地可鑒,諸位江湖前輩為證,公道自在人心!”溫朔拱手向全場一圈,轉身往外走去,一邊說道:“是非曲直如何,湯前輩作何選擇,敬請三思,莫要再做出悔之已晚的事情了!”


    門口。


    湯泉寶、俞泉風、查泉習三人的弟子,橫身擋住了大門,一個個神情陰沉。


    當眾做出了這等羞辱踐踏我等師門的事情,便想要一走了之?


    欺我師門無人嗎?


    雖然無人手拿武器,可陳世傑心裏卻始終記著溫朔對他說過的那番話,也知道,玄士能殺人於無形,所以他眼見著幾人堵門,也不管對方是否有威脅之舉,便上前一步,雙臂輕輕一震,袖口中便劃出了兩把鋒寒刃利的匕首,隨即雙手反握,微抬起橫在溫朔身前:“讓開!”


    簡簡單單兩個字。


    卻如冷硬寒鐵碰撞,刺耳,穿透力和震懾力極強,殺氣騰騰。


    齊伍春等人神色間閃過一抹慌亂——修行玄法的他們,其感知力要比普通人強得多。


    所以這一刹那,他們能清晰感覺到麵前青年的殺氣,也能判斷出,莫說是他們了,便是師父、師叔們聯手同時起壇作法,短時間內恐怕也無法對麵前這個青年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因為沒有提前的準備,因為這個青年,有著極為堅韌的意誌力,極強強橫的氣場。


    如若以玄法不能傷害他,純粹以毆鬥搏擊的方式來的話,此人敢保護溫朔前來獨闖龍潭,而且氣場如此強橫,其個人戰鬥力……


    足以想見!


    溫朔不看堵住了大門的齊伍春等人,而是豁然轉身看向了陰沉著臉,殺機濃重的湯泉寶,眯著眼毫無懼意地說道:“湯前輩,晚輩言盡至此,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怎麽?今晚要把我留在這兒嗎?”


    “溫朔,你如果就這麽走了,我湯泉寶,以及師門上下,顏麵何存?!”湯泉寶厲聲喝道。


    “湯前輩既然還在乎顏麵,那晚輩之前一番誠意懇求,也不會徒勞無功了。”溫朔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陳世傑收刀,不再擺出一副隨時搏命廝殺的架勢,好似要束手就擒般,微笑道:“湯前輩要如何處置在晚輩,悉聽尊便,為江湖道義,晚輩認了!”


    言罷,他扭頭對陳世傑和洪裳說道:“你們走吧。”


    “溫朔!”


    “胖子!”


    陳世傑和洪裳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他媽的,胖子是不是神經了?


    今晚從登門到現在,最多也就一刻鍾的時間,這胖子已然幹出了將來足以震動整個江湖的事情,說出了一番必將在江湖上傳播許久的鏗鏘話語,還不夠嗎?現在,又要唱這麽一出……


    媽的!


    上癮了?!


    不對!


    陳世傑和洪裳,以及在場諸人,全都反應過來了。


    溫朔這是以退為進,逼著湯泉寶放他走。


    能不放嗎?


    如此眾多的江湖人士在,玄門江湖剛剛複興,明日就要召開二百餘年來第一次玄門江湖大會了!


    湯泉寶無論之前有多麽巨大的決心,要魚死網破,此時此刻,卻不能當眾把溫朔留下來。


    否則,他如何麵對在場諸多江湖玄士?!


    如何解釋?


    溫朔前來逼他自行兵解,雖然極度過分,可溫朔句句在理,言詞態度誠懇恭敬……


    他沒有要與你湯泉寶為敵!


    你留下他,想要做什麽?


    你心虛?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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