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下如何?


    這其實是一句非常客氣,也僅僅隻是客氣的廢話。


    作為籌辦者,當前玄門江湖事實上的意見領袖,唔,談不上領袖,至少是最有威望和聲名的人,荊白都已然當眾提名了,誰還能當眾對此表示不滿?


    那豈不是公開得罪李複史和秦震嘛。


    再說了,此番前來參加玄門江湖大會的千餘玄士,來自五湖四海,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認識誰是誰。


    所以,讓他們選,又能選擇誰呢?


    看著在荊白講話時,已然被洪裳、陳敏峰邀請登台,站在了東側那張方桌旁邊的李複史和秦震,唔,盡皆須發皆白,李複史仙風道骨,秦震雖然年老卻體格魁梧頗有霸氣……


    至少這範兒,這年齡,夠格了!


    到底是江湖初複興,大家相互之間不認識,更談不上什麽了解——如若被眾人知曉了秦震一大把年紀,玄法修為僅僅隻是勉強入了門徑,那可就真成了江湖上的一大笑話。


    時。


    台下已然有昨晚被遊說同意,以及向來與荊白交好的玄士,紛紛開口表示如此甚好。


    更有甚者喊出了“荊先生當為江湖先!”


    荊白從眾意,微躬身請李複史和秦震到主席台中間——三張書桌,三把座椅。


    誰居中而坐?


    李複史和秦震向眾人抱拳拱手,繼而躬身施禮。


    台下掌聲漸起,雖不比之前荊白一番慷慨激昂、懷古訴今述明朝那般引得眾人共鳴從而掌聲如雷,卻也熱熱鬧鬧,給足了兩位老者麵子,讓他們落座主席台更顯得理所應當。


    “承蒙諸位江湖道友抬愛,老夫惶恐。”李複史在掌聲漸落時,抱拳向眾人,道:“玄門江湖複興,是我等之幸,老夫半截身子已入黃土之人,有生之年能參加玄門江湖大會,得見江湖複興,能看到凋零兩百餘年之後的江湖上,仍舊還有諸多宗門流派傳承下來,有如此眾多道友,在凋零的江湖中默默地堅守著傳承,老夫心甚慰。在此,老夫賣一把老,代江湖,感謝諸位了。”


    言罷,他深深鞠躬。


    語聲平淡,卻能清晰無比地傳到在場每一位的耳中。


    沒有高談闊論,沒有述古論今,隻是平平淡淡一番話,卻如此接地氣,貼人心。


    與會眾人,尤其是三十五歲以上者,年齡越大,越感同身受。


    曾經身負玄法,生活卻多有不易,無奈。


    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大家心性各有不同,但都有著一個共同點——對傳承的堅守和無比的重視。


    遙想一代代師承口口相傳,曾經師門的輝煌……


    那是向往,是感慨,是淒涼,也有在無奈和苦悶的黑暗中,堅守著時的彷徨、迷茫。


    全場鴉雀無聲。


    遠處。


    小房頂上的溫朔,嗑瓜子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被李複史這一番簡單,卻發自肺腑的話語,給打動了。雖然他很年輕,他沒有經曆過那種過往,但他卻想起了老韓頭,想起了老韓頭的人生過往。


    一個苦命的老頭兒。


    一個大家族在戰亂年代消亡,唯餘下了他一人,家破人亡,孤獨修行,苦守傳承,背負著傳承的責任,就這般在困苦潦倒的生活中,承受著各種痛苦,默默地生活著,最終淒涼無比地死去,連一個後人都沒有,成了眾人口中的老絕戶頭……


    他輕輕歎了口氣,想想這次的玄門江湖大會,荊白幾十年了苦心孤詣地為自己,為江湖營造出了如今的局麵。


    多少玄門江湖人士,此時又各有心思。


    這江湖才剛剛複興啊!


    江湖,就那麽值得他們去追求,去融入進去嗎?


    小鞏項察覺到師父的異常,便悄悄探著腦袋看了看師父的表情,然後便驚得瞠目結舌,趕緊縮回了腦袋,向師兄眨巴了一下眼睛,站在師父身後的靳遲銳,麵露困惑,不明白小師弟的意思。但小鞏項卻已然扭過頭去,不敢明示師兄。


    鞏項很詫異,師父的眼裏,分明有淚光閃爍。


    為什麽?


    那個老頭兒的一番話,讓師父想到了什麽呢?


    不對呀!


    師父明明還年輕,他怎麽會傷感於過往?況且,師父可不是那種喜好傷春悲秋的麵主兒。


    雖然沒有掌聲,但李複史並沒有絲毫尷尬,他本來就沒想過自己這番話,會引來眾人雷鳴般的掌聲。如果真出現了那般情景的話,這個江湖,便不是當前的階段了。


    也許還會令李複史,以及諸多江湖中人失望。


    他鞠躬之後,微笑道:“能受邀登上這主席台,蒙諸位關照,老夫已然深感榮幸,這主位,實不敢就坐。荊先生對江湖勞苦功高,且久聞名於江湖,為人正值,品行高潔,還請荊先生莫要再謙遜,就坐主位吧,請……”


    “理當如此。”秦震聲音渾厚如鍾,爽朗大笑著抬手拍了拍荊白的肩膀,不待他謙虛客氣,便半推半請地讓荊白走到了中間那張桌子旁邊,而秦震和李複史,則分別站在了兩側。


    就在三人相互客氣著,準備落座時。


    幾米開外,坐在主席台一側的湯泉寶突然站起身來,朗聲道:“蜀川八盤縣湯泉寶,對李老前輩剛才所言,不敢完全苟同。”


    剛剛從沉寂的哀傷情緒中,稍稍緩過來的大會上,再次靜了下來。


    落針可聞。


    時。


    豔陽當空,萬裏無雲。


    雙手扶著桌子,還未坐下的李複史動作稍滯,隨即微笑著坦然坐下,一邊很隨和地輕抬手擺了擺,示意荊白和秦震落座。


    秦震有自知之明,除了年齡大點兒之外……


    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機謀略,自己這個大老粗和這些人精們差得何止十萬八千裏?


    所以,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配合著演戲便是。


    湯泉寶見狀,不禁麵露冷笑,心中卻是戾氣四溢。


    他原本計劃著,一定要沉住氣,在此次玄門江湖大會上不急不躁,循序漸進地與荊白爭奪各方麵的氣勢、輿論上的優勢。如若顯得過於焦躁的話,必然著了荊白的道。


    眾目睽睽之下,誰心虛誰才會失態。


    但剛才荊白一番話引得場間掌聲雷動,又將李複史、秦震請上台來主持會議,如此這般安排之下,很明顯荊白這是要從一開始,就主導玄門江湖大會的議題、與會者的心思轉變,以及對會議進程的安排,從而一點點積累,最終成就不可逆的勝勢。


    而且,荊白最為精明之處在於,他沒有親自站出來主導大會,而是請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替他主持會議。


    如此一來,眾人可能對荊白主導大會還稍有些不服的心態,也就蕩然無存了。


    結果李複史一開口,再次與眾人合心!


    隨即,李複史又將荊白一番誇讚,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把荊白捧到了主位上。


    這樣下去可不行。


    自己還想循序漸進呢,再等一會兒就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他媽的所有人都要被李複史和荊白,潤物細無聲地收攏走人心。


    所以,湯泉寶當機立斷,不能再等了——即便是現在就把矛盾公開激化,對自己有不利的一麵,但也比再等下去,然後連一丁點兒勝算都沒有要強。


    未曾想,他當眾道出了那樣一句絕對震動會場的話,李複史卻並未馬上詢問他。


    而是平靜從容地坐下,也讓荊白和秦震坐下後,李複史才扭過頭來,微笑道:“敢情教湯大師,李某人剛才所言,有何不妥之處?在此,老夫先向湯大師請個不是了。”


    說著話,李複史向湯泉寶拱了拱手。


    “不敢。”湯泉寶微笑著回禮,繼而扭頭掃視全場,傲然道:“李老前輩言荊先生對玄門江湖勞苦功高,頗有聲望,鄙人對此沒有半分質疑,心服口服。”


    頓了頓,湯泉寶神情一變,冷笑道:“但要說荊先生為人正值,品行高潔……嗬!”


    “也許吧?”


    “李老前輩當眾給予了荊先生這麽高的評價,那麽是不是意味著,荊先生如果說誰的不是,那誰,自然便不是了。這,似乎有點兒強詞奪理,先聲奪人的意思。”


    ……


    小房頂上,溫朔磕著瓜子緩緩點頭——湯泉寶這條老狐狸啊,反應可真夠快的。


    溫朔忽然皺緊了眉頭。


    湯泉寶今天如此自信地挾勢前來,除了給自己壯大聲勢之外,是不是真的也有著一定的勝算把握呢?昨晚上自己辛辛苦苦冒險跑到八盤縣,行離間之計,無論能否成功,都會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心頭種下一根刺,可湯泉寶和查泉習、俞泉風,肯定也能想到這一點,所以,昨晚上自己走後,他們必然也要就此作出些彌補。


    如若最終那些江湖玄士,還是決定了站隊湯泉寶一方,那今兒個還真不好說,鹿死誰手了。


    主席台上。


    李複史淡然道:“湯大師此言何意?”


    “李老前輩……”湯泉寶突然放聲大笑,忽然渾身迸發出了強烈的氣機,讓他整個人的氣勢陡然暴漲,掃視全場傲然說道:“此次玄門江湖大會,至今日,與會諸位江湖豪傑,誰不知其中暗藏險惡陰謀?何必再遮遮掩掩?”


    “荊白!”


    “湯某佩服你的城府和心計,但鄙夷你的卑劣和陰險!”


    “有什麽話,想做什麽事,幹脆當眾講出來便是,今日與會豪傑,誰心裏都有一杆秤,何必心虛膽怯,還要精心謀劃,從各方麵拉攏人心為你所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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