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晨背著羅玲一路飛奔,來到了校醫院。跟他身後陳漢生喘著粗氣說道:“看不出來啊,小蕭!你人精瘦的,可體力卻好,比李佳可強多了。”


    “我?體力好?”蕭晨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背著一個人,不知不覺地跑了三四百米。這可從來不是他的強項,也許隻是危急激發了人的潛力吧。


    醫院沒有在災難中損毀,真是天大的幸事。這次災難受傷人數不多,但是因為穿越過來的醫務人員很少,所以醫院裏依舊忙得不可開交。蕭晨他們走進醫院的時候,候診廳裏幾乎都是正在休息的輕傷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時不時有傷員發出疼痛難忍的呻吟。而醫生護士則早忙得沒影子了。陳漢生喊了幾聲,才有一個女醫生從邊上的診室裏匆匆跑了出來。


    “這不是馮醫生嗎?”陳漢生一下就認出了怒闖會議室的馮瑤。不過馮瑤顯然沒什麽心情和他打招呼。她讓蕭晨把羅玲放到一張病床上,拿著一個手電快速地檢查她的瞳孔和口腔,又查看了她的血壓、脈搏、體溫和呼息。她一邊檢查,一邊問了羅玲昏迷前後的情況。然後又拉開了她額頭上的繃帶,查看已經初步結痂的傷口。


    “她的各項體征和反應都是正常的,照理不應該陷入這樣昏迷狀態,我覺得倒像是精神極度疲勞導致的昏睡,先留院觀察,一會有空下來的護士,我讓她們來幫她重新包紮傷口。”


    “不需要深入檢查一下嗎?”蕭晨忍不住問道。


    “我們人手實在是不夠,有很多重傷的病人還等著治療。像她這樣的情況,應該沒有大的危險。你們兩個會量血壓嗎?”


    蕭晨點點頭。


    “拿好這個血壓儀和體溫計,每隔一小時幫她量一次血壓,隨時關注體溫。如果有大的變化,或者抽搐、嘔吐、大小便失禁和其他明顯的症狀,就來叫我。”


    蕭晨略有些尷尬,很難把之前共同患難,獨立堅強的羅玲和一個要他關注屎尿的病人聯係在一起。


    “你行不行?”馮瑤有些著急的問。病人實在太多,她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耽擱的時間。


    “哦,好!好!”蕭晨回過神來,接過了血壓儀。


    這時,醫院大門口一陣大呼小叫著,衝進來一群人。他們用一個簡易擔架抬著一個老人,抬擔架的一個年輕人大聲喊道:“醫生,快來醫生,這位老師剛剛被我們挖出來,傷得很重。”


    “這不是葛教授嗎?”蕭晨認出了那位老先生,他是學校城市規劃方麵的權威。蕭晨研究城市化課題的時候,特意去聽過他的課,還請教過不少問題。在他印象裏,老爺子不但風趣幽默,專業精深,對學生也很照顧。他趕緊跑到擔架邊上,發現老先生麵色十分蒼白,眉頭痛苦地緊皺著,眼睛微睜,額頭上都是冷汗,嘴角有斑斑血跡。再看身上滿是灰塵,兩條腿明顯折斷了,彎曲得很不自然。蕭晨一連叫了他幾聲,但是葛教授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哼哼了幾下。


    “右大腿股骨骨折,左腿脛骨開放性骨折,內髒可能還在出血。需要馬上處理傷口,作進一步檢查。”馮瑤叫來一個護士,吩咐了下去。


    話沒說完,後麵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衝了進來,那小孩在哭,但是聲音很微弱,就像貓兒在低鳴。看到穿著白大褂的馮瑤站在門口,那女人幾步衝到她跟前,哀求道:“醫生,快救救我女兒,她,她被壓在下麵了。是我刨了就好,才刨出她來。”


    這個女人雙手血肉模糊,不知道她在廢墟裏刨了多久才把孩子挖了出來。那孩子滿頭鮮血,明顯頭部受了創傷,伏在女人懷裏一動不動。女人已經無法控製情緒了,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們說找不到方位,肯定挖不出來,但是我把她挖出來了。他們說,傷這麽重,快要不行了,我不信!請救救她,救救她。”


    蕭晨看著,心中慘然,有點不忍聽馮瑤給出的答案,一個母親抱著最大的希望,盡了最大的努力,最終得到的卻是孩子屍體,這是多麽讓人揪心的事情。我們可以更平靜地接受一個成年人的傷亡,但是在這些過早離去的小天使麵前,卻顯得很脆弱無力。


    不過馮瑤的答案卻含著一絲希望,“還有心跳,馬上送進手術室急救。”


    “可是,葛教授怎麽辦?”蕭晨雖然也很高興小女孩還有救,但是看到葛教授如此淒慘地躺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他無法說出讓馮瑤先救葛教授的話來,隻是希望馮瑤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其他醫生也都在做手術,現在隻有我一個。”馮瑤看著兩位危在旦夕的病人,一時也難以取舍。小女孩的傷勢更加危急,生死可能就在十幾分鍾之間。可是葛教授也不容樂觀,他畢竟七十多歲了,如果是個年輕人,捱到小女孩手術結束估計還有希望,但是如此大的年紀,身體實在是弱得拖不起啊。


    “先……救……孩子!”病床上傳來微弱的聲音,葛教授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說完這句話,他似乎用盡了氣力,弓在床上喘息了很久,“快……去。”


    馮瑤終於下定了決心,她吩咐那個護士給葛教授處理傷口,並送去放射科拍片,又對蕭晨說:“你認識教授的話,可以和他說說話,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現在肯定非常痛苦。等我或者其他醫生有空,馬上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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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士把葛教授和羅玲安排在一個空的病房裏。做了基本的處理後,又忙著去其他傷員那裏了。隻留了蕭晨看護他們兩個,而勞累了一天的陳漢生,沒有留在這兒休息,而是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救災現場。按照他的話來說,既然還揮得動鏟子,那就爭取再挖幾個人出來。


    葛教授打了一針止痛劑後,明顯輕鬆了一些,不再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但是他精神有些萎靡,說不動幾句,更多地隻是聽蕭晨說一些外麵的情況。


    “不隻是……地震吧?”葛教授聽蕭晨把這次事件說成是地震,搖了搖頭,“你別瞞我。肯定發生了什麽怪事。你看,這個窗口望出去應該是往南看到圖書館。可夕陽現在就掛在圖書館邊上,太陽怎麽會從南邊落下去了?”


    蕭晨一時語塞,沒想到葛教授在重傷的情況下還如此敏銳。他本不想把那麽離奇的處境說給一個生命垂危的人聽,就怕他一時受到驚嚇而影響傷勢,可現在,他隻得把真實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蕭晨講了很久,從地下講到地上,從自己講到李佳,葛教授聽得很投入。


    “一個異世界啊……”等蕭晨說完,他這麽感歎著。不知怎麽的,聽到穿越的消息,葛教授沒有像蕭晨擔心的那樣驚慌失措或者擔心害怕,反而流露出一種十分向往的神情。“真想看一看這個新世界啊。”


    “您會好起來的,不急在一時。”蕭晨說道。


    “你不明白,對於我這樣時間不多的老頭子來說,所有新鮮的東西都是那麽有趣。”葛教授有點亢奮,“你想想,異世界的人如何組織社會,如何構建城市,又有多少風格特異的建築,形成了怎麽樣的審美文化,這,這是多麽有意思的事情啊。”


    蕭晨隻得附和地點點頭。


    “我現在有些後悔啊,後悔啊。”老爺子搖著頭哼哼了兩句。


    蕭晨以為他後悔把治療的機會讓給了小女孩,不由歎了口氣,沒想到他卻說道:“我後悔讓他們把我抬到了醫院裏,不知道還出不出得去。我寧願他們把我抬到學校的邊上,讓我看看這個世界的風景,再遠遠眺望下那個當地人的城鎮也好啊。那就不虧本啦。”


    “您這話說得,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呢。您這樣的好人,肯定會有好報的。”


    葛教授嘿嘿笑了兩聲,搖了搖頭說道:“不談報應,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這樣的事情我一輩子見得也多了。我隻是不想臨走了,還作筆虧本生意。錢財虧了本可以賺回來。可要是良心虧了本,可怎麽補呀?”他費勁地抬起眼睛,認真的看著蕭晨說:“其實,我很害怕死。但我更怕變成一個不知羞恥的老東西。我怕呀……我怕呀……”


    葛教授一直叨念著一個怕字,於是蕭晨握著他的手,想安慰安慰老人。可是,很突然地,他發現老人本來緊握的手,一陣僵硬,然後就鬆弛了下來。他反複念叨的話語,也漸漸沒了聲息。


    蕭晨吃驚地輕喊了一聲,用手輕輕放在他的鼻子前麵,發現已經沒有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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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瑤來到病房的時候,看到蕭晨安靜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麽,而葛教授的床上已經蒙上了白布。蕭晨聽聞她進來,轉過身,帶著緊張問道:“孩子怎麽樣?”


    “穩住了,雖然沒有完全脫離危險,但是情況在好轉。”馮瑤走到葛教授的病床前,拉開白布,靜靜地看著他並不安詳的臉。


    “總算……”聽到這個消息,蕭晨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也走到葛教授的病床邊,“他走得還算平靜。”


    “是他給了那女孩子機會,她媽媽也累倒了,還不忘讓我好好謝謝教授。”


    “希望那女孩兒能快些好起來,有那麽一天,我可以帶她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蕭晨也注視著葛教授的臉龐說道。


    “你……要帶誰看世界?”另一個女聲響起,蕭晨的心猛地一跳,轉頭望去,隻見一個病美人,正側倚在病床上,大眼睛看著他似乎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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