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益君站在學校門口的升降梯平台上,扶著平板車。恩裏克躺在平板車上,半合著眼睛,嘴裏斷斷續續地吐出呻吟聲。平台左右搖晃著慢慢上升,上麵傳來繩索和滑輪摩擦發出的吱嘎聲,時而還夾雜著皮鞭聲和老牛的悶啼。因為沒有電,這個平台完全是用畜力驅動的,雖然慢些,但還算安穩。


    “這個東西太慢了些。恩裏克快撐不住了,他還發了燒。”加西亞摸著恩裏克的額頭,有些擔心的看了季益君一眼,“師父,祭司們應該能救活他吧?鎮裏的老人們都說,隻要有祭司願意賜福,人是不會死的。”


    季益君看都沒看他,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們不是祭司,是醫生。”


    “醫生?醫生……”加西亞反複叨念了幾遍,似乎不是很理解這個詞的意義。


    “唉,反正,醫生,有辦法。……應該,有辦法吧?”


    加西亞又看了看恩裏克的傷口,那兒被白色的紗布裹了起來,但是一路上一直有血水滲出來,現在已經全被染紅了,“流了好多血,伯恩爺爺說,血就是命,這回流掉了那麽多命,恩裏克不知道會少活多久。”


    “胡說!”


    “可是,這是老人們說的。他們平時還說,狼總死得比狗快,讓我們少惹事。這回他們就說中了。”


    “你閉嘴,少說話。”季益君生氣地說,“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後半句他是用中文吼出來的,似乎他貧乏的西語詞匯,無法表達他憤懣的態度。


    “是,是,師父。”加西亞明顯被嚇到了,他不敢再說什麽,走到車子另一邊,團坐在車輪邊。


    季益坐立不安地在窄小的平台上轉了一會,時不時觀察恩裏克的傷口,最後他走到加西亞身邊,低聲歎了口氣,也坐在了地上。


    好像過了很久,季益君覺得自己耐心都要耗盡的時候,晃晃悠悠的平台終於到達了上麵。兩個護衛隊員用鉤子拴住了平台,又在平台和地麵間放上了一塊木板。


    季益君和加西亞,正準備合力把車推出升降機,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漢子就衝了上來,一手搭在平板車的車轅上,毫不費力地把車拉了出去。


    季益君定睛一看,發現那大力士原來是失憶的劉異生。劉異生穿著個白大褂倒是人模狗樣,就是挺英俊的臉上,總是透出一股呆氣。


    當初羅玲拜托馮瑤照顧他,但是對於失憶,馮瑤並沒有什麽好辦法,見劉異生身強體壯,就讓他在醫院幫些忙。久而久之,他到真成了醫院的男護士,雖然失憶導致腦瓜不好使,但是力大無窮的他,卻是搬運病人的好手。


    馮瑤果然也來了,她沒工夫和季益君寒暄,直接上來檢查恩裏克的傷口和體征。她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情況很危險,用最快的速度送醫院,但是一定要穩。”


    說完這話,馮瑤小心地坐到了平板車上。


    劉異生咧嘴一笑,二話不說,就拉著車跑起來,那速度竟然絲毫不下於奔馬。


    季益君和加西亞駭然對視,趕緊追著劉異生向醫院跑去。


    ——————————————————————


    李佳望著麵前的黑壓壓人群,用手握緊了胸前的貝殼項鏈,竭盡全力壓下自己心中的恐懼,往店門外走去。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這些人的臉,可以清楚的從他們緊皺的眉毛,瞪圓的眼睛和抿成一條線的嘴巴上,看出憤怒和緊張。


    我不怕他們,洪立峰就拿著槍站在我身後。我不怕他們,季益君已經把人送去了醫院。我不怕他們,其實直到一小時前,他們還是和我友好相處的鎮民。李佳一直安慰著自己,從心中尋找麵對這一切的勇氣。


    當李佳走到街麵上的時候,圍住店鋪的眾人慢慢分出一條路,讓他看到了原本被擋在人後的張弘。


    李佳已經認不出他了。若非張弘有一頭醒目的黑發,而他身上被撕成破布的衣服,還看得出一些原來的顏色,李佳真不知道跪在眼前的這個人和張弘有什麽相似之處。


    臉腫得像摔出了瓤的西瓜,鼻子裏淌著血,嘴巴上拖著涎,兩條手臂被兩個壯漢剪在身後,一條腿好像折了,腫脹地厲害。這個被打的快沒人形的家夥,看到李佳出現,嗚嗚嗬嗬地連聲叫著,然後,突然撕心裂肺地哭號了起來。


    “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的同事。請把他交給我。”李佳沉聲說道,他知道,這個時候怒氣和責罵什麽都改變不了。隻有冷靜,才能避免衝突升級。


    “這不可能,這個家夥用邪惡的魔法殺死了恩裏克。”一個站在張弘邊上的中年人說道,“我們要抓住他的時候,他還用那個魔法打我們。要不是我躲得快,就和恩裏克一樣倒下了。”


    他掏出了張弘的手槍,這是一把有些陳舊的五四式手槍。他用手捏著槍頭,用力搖晃著:“就是這個東西,邪惡的東西,殺死了恩裏克。”


    “對,我追他的時候,他也要用這個打我。”


    “我們親眼看到他放出法術了,瑪麗大嬸家的豬也被打死了。”


    “那豬都要產仔了。”


    好幾個年輕人附和道,很快,越來越多的人鼓噪了起來。


    “砸了這家店,讓裏麵的人給恩裏克賠命。”


    “讓他們賠豬的錢,還有那些豬崽的錢!”|


    “把他們都扔到河裏去。讓自然之神洗掉他們的罪惡。”


    “李佳,這可怎麽辦?”洪立峰抬起了槍口,盯著張弘那裏問道:“要不我放幾槍打倒看守張弘的人,然後拉著他突圍吧?”


    “開什麽玩笑。你想讓學校和周圍的人都結上死仇嗎?”李佳壓下了他的槍口,低聲說:“盡量拖延時間,等季益君那裏的消息吧。”


    “可是,他們要衝進來了。被他們圍住,我們就完了。”洪立峰的槍在抖,手在顫,整個人就像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隨時可能爆炸的的樣子。


    李佳知道洪立峰的判斷沒錯,周圍這些人的態度已經有點失控了,其實,他的膽量一點都沒比洪立峰大到哪裏去,他的心在狂跳,頭在暈眩,周圍吵雜的聲音向潮水一樣湧入了他的腦袋,讓他不自覺地用手捂住了耳朵,本能地想躲避這恐怖的場景。


    “冷靜,冷靜,別吵,別吵。”他低聲地喃喃,一片驚惶中他想到了蕭晨,想到了陳漢生,這些人想必會很果斷吧?他想到了第一次交易的衝突,想到了圖書館熊熊的大火,這個事件的結果會是什麽,也會那樣順利嗎?最後他想到了賽琳達,那道美麗的倩影。對,他們是賽琳達的同胞,我是賽琳達的戀人,必須做點什麽防止最後的傷害發生,必須采取一些行動改變這些人的想法,必須……哪怕作出點犧牲。


    想到這裏,李佳放開耳朵,竭盡全力大吼了一聲:“都給我住嘴!你們想麵對魔法師的怒火嗎!”


    周圍的人本來已經開始推搡李佳,卻著實被李佳的怒吼震到了。一時間人群安靜了下來,魔法師這種令人恐懼的生物,在這裏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人們有些惱怒,有些害怕地看著李佳慢慢直起身體,緩緩向張弘走去。


    李佳盡力控製著自己發軟的腳步,挪到了拿著手槍的中年男人麵前。那中年男人有些緊張地往後退了幾步,把張弘頂到了自己前麵,掏出一把柴刀架在張弘脖子上,怒喝道:“你,你想做什麽?”


    他們怕我,李佳突然意識到,這些人心中的恐懼似乎不比他小,他一旦鼓起少許勇氣,他們的氣勢就下去了,這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意思吧。


    李佳底氣足了些,神情就安定了很多,腳下也堅實了,他一字一句的說:“恩裏克沒有死。你們聽好了,他還活著。”


    “可是那麽重的傷,怎麽活得下來?”中年人態度不再那麽暴烈,不太相信地問道。


    “別忘了,我們有魔法師,他們的能力不是你們能夠想到的。恩裏克沒有當場死掉吧?那就有救。”


    周圍的人發出了一些議論聲,魔法師的能力被各種故事傳頌了很多年,這些山野村民雖然沒見過魔法,但是也都聽過魔法是神奇。


    “我們城堡裏的魔法師,會盡力救治恩裏克,無論你們抱著什麽目的過來,至少要等那邊傳來最後的結果再說。”


    議論聲更大了,而且李佳看到有些人開始點起頭來。他趁熱打鐵地說道:“我們來這裏有好些天了,一直和大家相處地很好。自打我們來了以後,這裏可以買到的好東西也多了,大家賣糧得的錢也多了,不能因為張弘和恩裏克私人的衝突,就讓我們大家鬧成一團吧?何況到底是怎麽回事還不知道呢。”


    這時候,有個聲音從人群裏響了起來:“有什麽不知道的,反正恩裏克被橫著抬出了村,人人都知道。”


    李佳尋著聲音望去,說這話的似乎是當地一個雜貨店的店主,這些天學校的店鋪對當地的雜貨店衝擊比較大,這些人果然借著機會來挑事了。


    李佳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有些人對我們不滿意,但是我們的魔法師大人不需要所有人都滿意。希望不要有人挑戰魔法師的忍耐和寬容,沒人禁受得起。”


    他走到張弘身邊,揭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傷勢,張弘滿眼淚水,哆哆嗦嗦地看著李佳,好像恨不得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去。李佳對張弘輕輕點頭,然後對中年人說道:“我的同伴身受重傷,必須治療,否則耽誤了他的性命,你們麻煩就大了。放他走。”


    “可恩裏克還沒回來,我們憑什麽信你?”


    李佳的眼神堅定,中年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刀,向後退了一步。


    “我留下,當你們的人質,如果恩裏克出了問題,要報複就衝我李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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