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晨在篝火邊上,把一塊石頭當作砧板,用匕首割著野豬肉。他現在的力氣很大,雖然從沒幹過這種活,但肉還是被很輕鬆的切成了小塊。卡特琳娜則把切好的肉塊穿到樹枝上,幾個小孩子奔來跑去,將成把的樹枝撿來給她。


    烤肉的活則交給這支小隊的隊長,羅傑手下的一名戰士。肉串在篝火上發出滋滋的響聲,不時有油脂滴進火裏,飄散出濃鬱的肉香。


    周圍站著的,都是這個小隊的人,這幾天他們都習慣了,統一做飯,排隊領飯。不過和其他小隊一樣眼巴巴等著吃飯的人不同。這裏的人在期待之餘,還都有些緊張。是以,人群有些詭異的安靜。


    一個烤肉給大家吃的魔法師!一個和奴隸處在一起的領主。這不僅聞所未聞,連出現在夢裏都不怎麽可能。


    蕭晨也感受到了這種微妙的氣氛,他向周圍這些人瞅去,他的眼光波及哪裏,哪裏的人都紛紛低下頭去,好像他的目光有千斤重壓似的。夜視的能力讓他能看清此時每個人的細微表情,有疑惑,有緊張,也有不解。


    這些人啊,身體雖然站著,心卻已經習慣了跪下。別看他們暴動的時候如同獅子,平靜下來卻比綿羊還溫順,比兔子還膽小。


    那小隊長烤好了第一批串肉,卻沒有人敢上來拿,有個別小孩子想上來取,卻被父母拉住了。


    “放心吃吧。這是蕭大人的賞賜。”卡特琳娜並不奇怪這些人的表現,她對那幾個小孩子招招手,孩子們頓時掙脫了父母的管束,歡天喜地地上來搶起了肉串。不過,畢竟是在奴隸營地裏待過的孩子,肉串到手之後,他們想起了什麽,小聲說了幾句,就在一個大些的孩子帶領下,走到蕭晨邊上,跪了下去。


    “多謝領主老爺的賞賜。”那領頭的孩子大聲說道,他雖然看上去邋邋遢遢,髒得連臉都看不清,聲音卻出奇地婉轉好聽。


    不過蕭晨聽著卻很不是滋味,這些孩子頑皮的時候,和他見過的熊孩子們沒什麽兩樣,但是到了他麵前,卻做出一副世故的臣服態度,造成這一切的那種力量,讓人惡心。


    他放下匕首,走到這些孩子麵前,說道:“這不是賞賜,隻是分享。都站起來,我不喜歡有人跪著。”


    說罷,他伸手拉起了當先的那個大孩子,其他孩子左右看看,雖然不明就裏,但都站了起來,然後嘻嘻哈哈的跑開去吃肉了。


    見蕭晨還拉著那個大孩子,一個中年男人佝著背跑上前來,對蕭晨連連鞠躬道:“這些孩子們不知道大人您的喜好,下次他們就懂了。”


    “你是?”


    男人看了一眼被蕭晨扶著的孩子,“大人,我叫昆特·桑德羅,您麵前的是我的兒子克裏特·桑德羅。”


    “兒子?”卡特琳娜吃驚道。她走上前去,撩開那孩子蓬亂的褐色頭發,露出一張頗為英俊的小臉,不過很明顯,這是一個比他略小幾歲的男孩子。


    “是的。”昆特吞吞吐吐地說道:“他有一副好嗓子。可也是這嗓子,讓林奇家的人看中了他,如果不是蕭大人那天救了我們出來,過幾天……他就要成為閹伶了。”


    “閹伶?”卡特琳娜明顯沒聽懂這個詞。


    “就是,趁他還沒有長成男人,把他閹割了,這樣可以把他的嗓音保持下去。”昆特憤然說道,“雖然我們父子兩個都成了奴隸,但是我們的祖上出過騎士,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們也隻能去死了。”


    看到之前一直彎腰鞠躬的男人說出“隻能去死”的話,蕭晨明白這是被逼迫到了極限,他也想起來,這林奇家,不就是最後和他合作的三家之一麽?看來還是便宜他們了。他保證道:“你們放心,我們要去的地方絕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你可以安心地看到小克裏特長大成人,讓你抱上孫子。”


    昆特連連稱謝。


    蕭晨則拍拍克裏特的肩道,“去和其他孩子們玩吧。”


    沒想到克裏特卻道:“大人,我和父親來幫您一起烤肉吧。我們以前跟著商隊做生意的時候,做過這事。”


    “你還跟著商隊再外麵走過?你多大了?”


    “十四歲,我去過王國東邊的很多地方。”克裏特大方地回答道。


    “好!你們一起來幫忙,克裏特來幫卡特琳娜串肉,昆特幫你們隊長烤肉。”蕭晨對周圍站著的人也招招手,“我看你們也等急了,再來幾個人吧,一起烤肉。對,就是這樣,這才有吃燒烤的樣子嘛。”


    沒有什麽比一同勞動更能增加人們相互間的了解。當你看到一個人努力勞動的時候,就會對他產生一種天然的認可。而在勞動中產生友誼,就像水到渠成一樣自然。因為勞動是人類發展的根本動力,就算頭腦裏沒有意識到,我們的本能卻很明白這一點。


    蕭晨和大家一起烤了肉,也吃了肉,自然而然地就和周圍的人融為一體,那些奴隸慢慢忘了他是個領主和魔法師,歡笑聲開始出現在營地的這個角落。


    荒郊野外的,吃完飯以後,並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可幹。眾人很自然地圍坐在篝火邊上,聊起了閑話,蕭晨意外地發現,克裏特還真是個口才不錯的小家夥,說起他和父親經商的故事來,比他父親強得多。問起他才知道,七八歲的時候,這個小家夥就開始負責和客人討價還價了,相比之下,他的父親倒像是個運貨的夥計。


    “……強盜們把商隊團團圍住,他們打著馬驅趕著想要逃走的人。那些膽小的傭兵們看到強盜比自己多四五倍,一箭未發就投降了。”克裏特說起自己的故事時,顯得很冷漠,就像說書人在講故事,卻沒多少情緒波動。就好像,過去的事情已經和他的生活沒有關係了。


    “這些傭兵該死!簡直是傭兵的恥辱。那些強盜其實都像老鼠一樣,隻要你拍死幾個,他們就會四散逃竄。”卡特琳娜眼睛瞪得很大,完全融入了這個悲慘的故事。


    “卡特琳娜姐姐,可惜當時傭兵當中沒有您這樣的人。否則我的媽媽可能也不會死了,她是為了推開我,被騎馬衝過來的強盜撞死的。我做惡夢的時候一直會看到她被撞得飛起來的樣子……”說到這裏克裏特情緒總算有了些波動,“我衝過去,撲在她身上,她的身體還很溫暖,但是怎麽都醒不過來。我用袖子擦她嘴裏流出來的血,可是怎麽都擦不完。我隻能一直搖她,一直搖她……”克裏特說著,像是又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怔在那裏。


    “後來呢?”卡特琳娜紅著眼睛問道。


    “啊,後來……”克裏特回過神來,“一個強盜把我抓走了。因為我想咬他,被他一巴掌打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和爸爸一起被關在牢裏了。”


    “我們成了強盜的苦力。”昆特歎了口氣,替兒子說了下去,“有些家裏有錢的商人,陸陸續續被贖了回去。可我們一家的財產,都被強盜搶走了,隻能給他們做苦工。我和克裏特每天挑水劈材什麽都幹,做滿整整一天,才能分到一丁點黑麵包……就這麽挨了十幾天,本來我以為我們很快就會累死在那裏,沒想到那邊的領主派了軍隊來剿滅強盜。”


    “那你們得救了嗎?”卡特琳娜問道,隨即她醒悟過來,“我真傻,要是得救了,你們就不會在奴隸營地裏了。”


    “唉,誰都知道那些貴族和強盜有扯不清的關係,強盜們老早就得到了消息,在軍隊來到之前逃走了。但是我們這些苦工,因為身體虛弱,被他們扔在了營地裏。帶隊的騎士看到一個強盜都沒逮到,就開始殺我們這些人抵數!”


    蕭晨發現昆特說到這裏,周圍響起一些零零碎碎的議論,但大多數聽眾都沒什麽太驚訝的,看來殺良冒功在這個世界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就連卡特琳娜都沒說什麽,隻是緊緊地攥住了拳頭,可能在她看來傭兵比領主的軍隊可靠得多。


    昆特慈愛地摸了摸克裏特的頭:“說起來,還是克裏特救了我。殺到我們的時候,他對那個騎士說:‘騎士老爺,我會唱很好聽的歌,求求你別殺我們。你可以把我們賣個好價錢。’那騎士把刀擱在我脖子上,讓他唱歌,如果唱得不好,刀後就會砍下去。克裏特想背過身去,不讓我看到刀頂著他脖子的樣子,那混蛋卻……卻逼他看著我唱。克裏特唱了一首‘牧羊少女’,那是他媽媽最喜歡的歌。他唱得聲音發顫,但卻美得像精靈在歌唱,我從沒聽過那麽好聽的歌,那混蛋肯定也沒有。最後,也許是心動了,也許是湊夠了人頭。反正他留下了我們的命,然後我們就來到了這裏……”


    原本一直安靜的克裏特聽到這裏,眼睛卻紅了,抱住他的父親,把頭埋在他的肩上,低聲抽泣起來。


    周圍的人都發出了唏噓之聲,昆特一家的故事,讓他們感同身受,最後會出現在奴隸營地裏,誰沒有幾樁悲慘的境遇呢?好些人站起身來,那些男人們過去拍拍昆特的肩,或者是摸摸克裏特的頭,幾個女孩子還流著淚過去抱了抱克裏特。連卡特琳娜都上抱了他好久,還偷偷拿出一塊不知誰給她的巧克力,塞在了克裏特的手裏。


    蕭晨看到這一幕,沉吟片刻道:“克裏特真是一個勇敢的好孩子,我們會保護他,以後更會讓他學會保護自己。有空的時候,讓他跟著我做些事吧。”


    昆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驚呆了,行商的見識,讓他知道為一個魔法師服務是多麽了不得的機遇。他愣了半響才撲到蕭晨跟前,大聲喊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我們……我們感激不盡。”


    倒是克裏特很冷靜,站起身來,深深地給蕭晨鞠了一躬。


    蕭晨一把扶起昆特,對其他人說道:“既然我們今天都坐在這裏,每個人都講講自己的故事吧。我聽過一句話,把痛苦給別人分擔,自己就隻剩下一半痛苦。今天,我們在這裏相互分擔痛苦,明天大家就是更加親密的兄弟姐妹了。”


    兄弟姐妹?這四個字下午被蕭晨用大喇叭喊出來過,可那時候與現在在篝火邊說出來的感覺如此不同。此時此刻,這簡單的四個字震動了卡特琳娜的心。她怔怔地望著蕭晨,他的臉平和而堅定,目光充滿鼓勵和希望,讓她突然覺得今天的篝火都特別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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