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也是一處營地,不過這裏的秩序比蕭晨的營地強了不少,沒有橫七豎八的大車,帳篷也搭得整齊。


    季益君背著手,慢吞吞地向營地的一角走去。並非他要裝個老夫子的樣子,而是他邊走邊在琢磨,應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勸勸葉梓。


    走過一個帳篷的拐角,他發現曹璐和吳綺兩人鬼鬼祟祟地在那兒偷看。他用玩笑的口氣說道:“去,去,一邊玩去。現在你們副排長歸我管,不見客。”


    他本以為曹璐不會吃這嘴上虧,怎麽說也得反駁上幾句。沒想到曹璐卻道:“那葉梓可就交給你了。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勸她。”


    吳綺也道:“你不是最會哄女孩子開心麽?快去讓她振作起來。”


    季益君臉一垮:“我有什麽辦法?她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話也不說一句。”


    “她遇到一道坎了。就像我那時候一樣。有時候人靠自己很難走出來。你得幫她,就像那時幫我一樣。”吳綺說道。


    “嘿,我算不上幫你,隻是不喜歡有人要死要活而已。”


    兩人離去以後,季益君低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走去,毫無平時一往無前的模樣。


    葉梓雙臂抱著膝蓋,蜷坐在帳篷外,她的頭埋在雙膝之間,頭發披散在手臂上。如果不是四周寂靜無聲,季益君恐怕會覺得她在哭泣。


    季益君背著手繞著葉子轉了兩圈,見對方沒有動靜,咳嗽一聲道:“餓不?”


    沒有回答。


    季益君歎了口氣,皺著臉說起來:“總得吃飯!”


    葉梓依舊沒有反應,季益君伸出放在背後的手,拿著一隻樹葉裹著的大雞腿,在她麵前用力地晃了晃,“叫化雞!黃錚現做的,真沒想到他一個廣東人,還能做蘇菜。嚐嚐,可香了。”


    葉梓終於看了他一眼,但冷漠地像冰:“滾。”


    “哈!”季益君一裂嘴,渾然無懼,想要博美人一笑,皮不厚實怎麽行?雖然,他沒想泡葉梓,但是原理還是相通的嘛。妹子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那不是好男人,那是備胎。隻見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葉梓邊上,還有意無意地擠了擠她,然後背一靠,腿一翹,大口啃起雞腿來。


    這家夥一邊啃著,一邊還從嘴裏發出吱吱嘖嘖的聲響,一隻雞腿被他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滋味。


    看到這家夥吃得滿嘴流油的樣子,葉梓終於繃不住了,她大聲道:“我就想一個人靜一靜,這也不行嗎?你們怎麽都那麽煩?我現在誰都不想見!什麽都不想吃!”


    季益君把油手在邊上的樹幹上擦了擦,轉頭仔細看葉梓的眼睛,他的頭湊得和她太近了,近得她看他都有些模糊。


    葉梓和他的對視沒堅持過兩秒,就敗退下來,她站起身,直退了兩步,惱道:“你,你有病吧?”


    語氣還很凶,但氣勢卻是消了。


    季益君一笑,知道她的防線鬆動了,他也跟著站起來,挺拔的身材比葉梓高了大半個頭,“你不知道吧?雖然你這次被老王一擼到底,變成我手下一個兵,但是很多人還是覺得你是這個。”他翹起一個大拇指,“說實話,連我都不敢和老王那麽對著幹。”


    “就因為我敢炸刺?”葉梓反問道。


    “可不是!我們就服……”


    “那你說,我做得對不對?我做的那件事對不對!”葉梓逼問道,“你說!”


    “這個……”季益君有些頭大,說實在的,他心裏也有東西堵著呢,但是在此之前,他都說服了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學校,保護鎮子的居民,確保沒有人會像他父親一樣死去。但是,如果承認葉梓所做的對的,那麽自己所堅持的這些呢?


    季益君抱著胳膊,低頭了片刻,再抬起頭來,臉上沒了嬉鬧的表情,說道:“我覺得學校的決定沒錯。王濟遠做的也沒錯。”


    “那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葉梓背過身道。


    季益君有些急了,他跟著轉到她麵前:“葉梓啊!你這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你吃豬肉之前怎麽不想想豬是怎麽被殺的?抹脖子的時候痛不痛?剖肚子的時候疼不疼?盡想些沒用的!有空想地精該不該死,不如想想我們自己人怎麽才能活下去!”


    “我想了一個下午,就是在想這個問題:我們該怎麽活下去!我們活下去,就該讓別人去死嗎?因為‘可能’的威脅,就把別人消滅光嗎?因為地精中的某些人害死過村民,就把他們屠盡嗎?”葉梓大聲回擊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這些人的到來,還真是這個世界的災難呢!”


    “其實啊……”


    “別說了!請你別說了!我聽夠了這些,曆史上怎麽樣,書本上怎麽樣,實際上怎麽樣!在那裏這些“怎麽樣”都是一些數字,一句文字,蒼白地和一道數學應用題一樣。即使對坐在學校大樓裏,開著會的那些老頭子而言,“怎麽樣”也隻是一篇報告,連照片都不會有!但是對我們來說,所有這些事,都是我們親手幹的啊。一個個母親要被我們親手戳死,一個個孩子要被我們親手扼殺。你怎麽受得了?你們怎麽受得了?”葉梓這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葉梓,我覺得你該轉讀文科的。”


    “季益君,你這個混蛋!”葉梓提腳,一個鞭腿向季益君抽了過去。


    “慢,慢!”季益君閃身避過攻擊,伸出一個手指,“別打,我有個重要的事要說。非常重要!”


    葉梓蒙頭擦起眼淚,不再理他。


    “這個村子裏的地精,除了被幹掉的和逃走的,還有些沒死,被我們關了起來!”


    “你說什麽?!”葉梓猛地抬起頭。


    “真的,我們小隊逮到一個地精薩滿,那薩滿會說魔文,也就是中文……,王頭覺得他有用,就把他看管了起來。另外,不忍心下手的不隻你一個,不少人隻是把不抵抗的地精婦孺趕趕走,有些地精嚇傻了,就被捉住當成俘虜,交給了老王。老王也頭疼得很,還沒想好怎麽處理他們,於是也被關在了一起。”


    “你是說,很多人都沒有下死手?那怎麽就我一個人被解職……”


    季益君一拍額頭:“所以說姐姐你猛啊。不僅直接和老王叫板,而且明擺著讓他出了個洋相,下不來台。如果不處理你,他還要不要帶隊伍了?這件事的重點不是你偷放了地精,是你不聽命令好吧。當時你要是自己處理了,也沒這樣的事了。”


    “哼,說得你好像很聽命令似的。”


    “那我現在還不是做了你的班長?”


    葉梓一臉鬱悶,隻得轉而問道:“那個地精薩滿是怎麽被你抓住的?”


    “在那個村子最裏麵,有個石頭做的祭壇。當時我們班衝得最快。堵住他的時候,他正在搞血祭儀式。在這個世界裏,血祭可不是什麽迷信活動,實打實地能召喚出這些地精祖先的靈魂,讓他們的戰士變得更加強大。我在他跳大神跳到一半的時候,扔了塊石頭,打破了他的腦袋。當時祭壇邊還跪著十幾個強壯的地精戰士,如果血祭被他搞成了,可夠我們喝一壺的。”季益君說罷又問道,“還有啊,你猜血祭用的是什麽血?”


    “……人血?”


    “不錯,祭壇邊上就躺著一個村民,是前些天失蹤的。可惜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死透了。向導和我說這人是個伐木工,還有個五歲的女兒和一個三歲的兒子……”


    葉梓低下頭,“我並沒說殺人的地精不該死。他們該得到懲罰。”


    季益君並不想在爭論什麽,繼續說道:“看到薩滿被打倒,那些地精戰士像瘋了一樣向我們衝過來,不過,都被我們幹掉了。我把昏迷的薩滿綁回去交給了老王。”


    “那地精薩滿後來說了什麽?”葉梓問道。


    “把咒罵了我們一番以後,就死不開口了。老王之前審了一個小時,屁都沒問出來一個。”


    “那也正常……,畢竟那麽多地精死在我們手裏。如果是我,也不會和仇人合作的。”


    “仇人?”季益君聽著,滿不是滋味,他擺擺手道:“這就是我要說的事,你不是想換種方法解決問題嗎?不如你去和那個地精薩滿聊聊,說不定能有什麽更好的處理辦法呢?”季益君嘴上這麽說著,但心裏卻不信葉梓能有什麽不同。但是,要讓她改變想法,就必須讓她親眼看到地精如何不可救藥。


    “他都不理你們,我能問出來什麽?”


    “你不是想解決問題嗎?那至少得試一試吧。被關起來的,大都是地精的婦孺。”


    葉梓這時的臉上,有了些光彩,她點頭道:“走吧。”


    “跟我來。他們在營地邊上找到一個山洞,正好用來關地精。”季益君道。


    “季益君。”


    “怎麽?”


    “我……想問你……”


    “問什麽?”


    “你有沒有殺過……年幼的地精。”


    “殺過。”季益君走在前麵,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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