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油燈的火苗搖曳著,讓克裏特臉上的光影隨之微動,於是,他俊秀的臉龐便給人一種生動的感覺,配合他講述時樸實又不缺細節的描述,讓聽眾很容易進入故事裏的世界。


    即便是羅玲坐在他麵前,聽他敘述一幕幕遭遇,也覺得感同身受。


    “霍克帶我去了他們的秘密據點,然後又介紹了洛倫佐這個‘老師’給我。我明白這都是他們準備好的,如果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就我必須按他們說的去做。於是,我跟著洛倫佐學了那個‘魔法’,然後手上就有了這個。”克裏特把手伸到羅玲麵前。


    羅玲端詳著那個刺青,卻看不出多少名堂,她問道:“當時你一個人跟著他們走,不害怕嗎?”


    “怕!”克裏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但怕了不代表就要逃走,對吧?我父親一直和我說,我們祖上出過騎士,騎士會害怕,但是騎士不會逃避。”克裏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麽事,“我並不是個好孩子,我以前逃避過很多次,但是父親走了以後,我不想再讓他失望了。”


    羅玲沒想到這個半大孩子會說出這樣的答案。她分辨著他臉上的細枝末節,這些話似乎都出自至誠。


    她又問道:“你當時為什麽不願意告訴卡特琳娜真相?”


    克裏特一愣,答道:“我知道卡特琳娜姐姐很關心我,但是我並不了解她,我父親去世那天我們才剛剛認識。一個人看上去是好人,並不代表他真的就是。在奴隸商人那裏,在奴隸們中間,我們見過太多裝出來的好人了。還有她身邊那個叫季益君的男人,我也不認識,所以我並沒和他們說太多。‘叫得響的雀兒先死於獵箭。’我父親一直告訴我,如果不確定一件事,那就不要作聲,看看再說。我覺得那些人無處不在,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有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一個,我分不清楚這些,所以隻能相信老師的囑咐,相信您一個人。”


    “那為什麽你過了兩天才來找我?”


    “因為洛倫佐告訴我,他不僅可以通過這個魔法標記和我說話,還能看到我周圍的情況。您知道,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我做任何事情他都像在邊上看著一樣?是不是我和別人說的任何話都逃不出他的耳朵?雖然他說這是在保護我,但我明白,我已經被放在他眼皮底下了。在搞明白他怎麽監視我之前,我怎麽敢來找您?這兩天時間裏,我都把自己裝成一個什麽都不懂,隻會抱怨的小男孩,做一些愚蠢的事,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偷偷觀察他能不能發現。”


    “你真是有心了。”羅玲感歎道,她此時覺得,絕不能把這個少年當作普通的孩子來看,不知道他過去到底經曆了多少事情,才會在這個年紀,老成到這個樣子。


    而且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無論是唱歌,表演或者講故事,對他來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難怪那些蠢蠢欲動的家夥,會輕易地相信他的抱怨。


    他隻有十四歲,也許,蕭晨收獲的不僅僅是一個魔法學徒……


    “我先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對著空氣說:‘洛倫佐老師,護衛隊的人好像盯上我了。’又說:‘我發現營地的看守在談論你們的聚會。’,不過他們都沒動靜。接著我又在通過和光球洛倫佐對話的時候,跟他抱怨呼喚幫忙總沒有反應。


    他們對我這樣的小孩沒有太多戒心,終於讓我把這個刺青的功能搞清楚了。我發現,洛倫佐隻有在變出一個光球的時候,才能知道我周圍發生了什麽。像現在這樣,他是不知道我周圍發生的事情的。而且他一般一天會聯係我兩次,我出來之前,他剛聯係過我,估計今天不會再找上我了。”


    “那你為什麽要男扮女裝?”


    克裏特道,“因為我發現這幾天總有些人偷偷跟著我,所以沒敢去您的辦公室。晚上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隻好男扮女裝,來您的寢室。”


    “唔,跟著你的既有卡特琳娜的傭兵同伴,也有我的人。但是不排除這個洛倫佐也派人盯著你。”羅玲說道,“不過,卡特琳娜和季益君是值得信賴的,他們對你的關心也是真的。”


    “您確定嗎?”


    “我確定,我清楚他們的底細,他們沒有必要搞什麽鬼鬼祟祟的事情。”


    “如果那樣,就太好了。”克裏特臉上有些欣喜,他也不希望卡特琳娜有任何問題,他有些忐忑地望著羅玲,問道:“那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什麽都不用做。”


    “什麽?”克裏特臉上充滿了不解。


    “克裏特,你是個非常聰明和勇敢的孩子,我很懷疑這個學校裏有多少大人能夠做到你這樣。但是,你做得夠多了,如果需要你這樣一個孩子去做孤膽英雄,那我們這些大人也太無能了。”羅玲站起身,走到克裏特麵前,雙手按在他肩上,認真地說道,“你很能夠隱藏自己的情緒,但是我能夠感覺到,當時你有多麽害怕,多麽孤獨,我相信你中間還不止一次後悔,覺得自己玩大了,是吧?”


    克裏特怔怔地看著羅玲,他張開了嘴,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道:“我……我是有那麽幾次,覺得自己太莽撞了。”


    “所以,我不想讓你繼續冒險,我想蕭晨也不會同意讓你冒險。我想請莫雷來看看你手上的法陣,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我們直接去抓住霍克和洛倫佐為首的這幫人。”


    “可是,他們後麵還有人,我甚至聽說護衛隊和傭兵當中都有人和他們走得很近。”


    “後麵的人我們可以慢慢審問,但是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我就不信在我們的突然打擊下,這些烏合之眾能夠躲過去。我們那兒有句話叫做‘快刀斬亂麻’,有時候這比順藤摸瓜更有效。隻要我們斬斷了他們所有伸出來的爪子,就算有漏網之魚也該消停了。”羅玲說這些話的時候,顯得很有把握。


    克裏特沉默著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堅定地說道:“但是,但是我還是想繼續和他們周旋下去。”


    “為什麽?”


    “我不想把事情隻做一半。”


    “這不是個好理由。”羅玲果斷說道。


    克裏特想了想道:“您也知道,周旋下去才是最穩妥的辦法,這樣才能把那些躲得最深的壞人揪出來。我討厭所有躲在暗處的壞蛋,如果不是這些人,我父親也不會死去。您怕我和他們周旋會有危險,但是如果沒有抓幹淨這些人,到時候他們報複起來,我不是更加危險嗎?”


    “雖然有些道理,但這還不夠。還不夠讓一個人去拚命。而且這些情況隻不過是假設,我也可以說,越早打擊,危害越小。”羅玲和克裏特目光對視著,克裏特畢竟個半大孩子,他在羅玲的灼灼目光下,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這就是魔法師的精神力量?克裏特有一種感覺,自己要被看透了,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沒有遮掩的狀態,他一咬牙,緩緩說道:“我想證明自己。我想出人頭地。我想要別人知道,作為一個魔法學徒,我是合格的,這個機會本就應該屬於我,而不是用我父親的命換來的施舍。”


    “這對你來說有區別嗎?隻要你的精神力天賦足夠,終究會成為一個法師。為什麽要去冒險?”


    “羅玲大人,在奴隸營地裏,有很多種奴隸。有的奴隸每天壓根吃不飽飯,還要去礦場出工。如果一不小心殘了,廢了,就是被奴隸商人拿去喂狗的結局。也有的奴隸有些技能,可以幫奴隸商人做些手藝活,隻要不太偷懶,過得其實未必比外麵的農民差。還有些奴隸,身上有特殊的地方,或者向羅傑騎士那樣武藝高超;或者姿色絕美,能歌善舞;或者像我一樣,有一副特別好的嗓子。奴隸商人為了把我們這些人賣個好價錢,供給我們吃喝的,甚至比城鎮裏的普通人還要好一些。為了保護我的嗓子,他們會配置特別的草藥給我吃。甚至,為了讓我父親可以照顧我,他們免除了他開礦的工作。


    然而,最一開始並不是這樣,我一開始隻是一個隨時可能死掉的小奴隸。您知道的,小奴隸是不值錢的,營地裏數他們死得最快。我父親為了讓我活下來,想盡辦法尋找我身上不同的地方。我還記得他發現我能夠唱好歌的那個晚上,激動地哭了出來。他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個吟遊詩人奴隸,讓他教我唱歌,自己卻餓瘦了一半。他給一個怪脾氣的老舞女磕頭,就為了讓她教我幾個表演的動作。他每天都在回想,以前行商走過的地方,有什麽有意思的小調,然後,用自己發明的符號,記錄下調子和歌詞,把用石頭它們刻在牆上。然後一有空就讓我學。


    一年,就這樣一年,我才用歌聲吸引住了路過我們監房的奴隸商人。又花了一年,我才有足夠的價值,讓他們從礦洞裏,把我的父親撈出來。我見到他的時候,和一年前比,他看上去老了整整十歲!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明白,奴隸和奴隸是不一樣的。而現在,我相信法師和法師也一定是不同的。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去拚一把,去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值得被投資?羅玲從他臉上讀出了他的心意,歸根到底,這是個不甘平庸的人。於是她問道:“把自己搭進去也不後悔?”


    “不後悔。”克裏特沒有猶豫,臉上從內到外寫滿了倔強。


    “唉,你還是個孩子啊。”羅玲走過去輕輕摟住他,摸了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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