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得河麵一片波光粼粼,也給拖船上的船夫勾勒出一道道剪影。四五個船夫喊著號子,把最後幾車礦石,用簍子挑上船,倒進貨艙。然後撐起竹篙,準備離岸。


    霍克靠在碼頭邊的一棵大樹上,看著這副景象,吸了最後幾口煙,正準備把煙頭扔到地上,卻又在一愣神之後,走到了岸邊把煙頭彈進了水裏。


    幾個月的營地生活多少還是改變了每個人,那些奇怪的魔法師,沒有在奴隸的臉上烙下徽記,卻在每個奴隸的腦袋裏烙下了奇怪的想法,比如他自己,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防火防盜條例,怕是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霍克和船夫們揮手道別,然後往庫房走去。他知道是時候了,一切都將在今晚告一段落。他毫不關心明天洛倫佐會做些什麽,或者營地裏將會發生什麽。他隻關心自己終於籌夠了路費,備好了馬車,新的生活正在黑夜的盡頭向他招手。


    霍克鑽進庫房,移開一些堆在角落裏的雜物,用鏟子刮去地上的一層泥土,掀開一塊三十厘米見方的木板,露出一個小坑洞,裏麵滿滿當當塞了幾個袋子。


    付出代價必有收獲。這就是他為洛倫佐賣命的所得。


    鹿皮袋子裏有十個金盾幣,三十個銀槍幣和一些零散的銅盾。


    布袋裏是他收集的衣服,這是暗地裏從佛洛羅鎮買來的,粗陋的牛皮披肩,亞麻束腰上衣,馬褲,細長皮帶和低幫皮靴,這是西部地區典型的商人打扮。


    狹長的皮袋中是一把十多厘米長的匕首。佛洛羅鎮上早已沒有的鐵匠,他們都已經成了華夏鋼鐵廠的工人,這把鐵製匕首是霍克花了一個銀槍從外來的行商那裏買的,而那商人自己早就換上了黑山打造的精製武器。


    就在他往外搬袋子的時候,外麵卻響起了腳步聲,有好幾個人正在走近。霍克躲在貨架後麵從庫房裏往外張望,隻見一個身著便裝的男人,帶著四個護衛營的家夥已經走到了倉庫外不遠處。


    霍克暗叫倒黴,但他知道,從庫房隻有一扇大門,被人堵了門口他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他繃著臉思考了片刻,從坑洞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陶罐,朝著進門處的空地,扔了過去。陶罐砸碎在地上,裏麵流出了一些透明的液體,就像一個打碎的水壺。


    陶罐碎裂的聲響,讓外麵的人一下緊張了起來,領頭的男子掏出一把手槍,護衛營的士兵紛紛舉起弩箭和長矛,往庫房裏衝了過來。


    當他們衝進庫房大門的時候,隻見霍克站在庫房最裏麵,頭往前伸著,露出大段的喉嚨,手中握著一把匕首,頂著自己的脖子。


    “站住!別動!你們再走一步,我就……戳喉嚨!”霍克大聲吼道。


    帶頭的男子正想帶人撲上去再說,就看到霍克往前跨了一步,匕首一動,血流了下來,“我說了,別動!”


    “等一等。”男子橫著手臂一攔,擋下了身後的戰士,他緩聲說道:“霍克,不要衝動。我們是來調查情況的。你這是做什麽?”


    “嘿,你們這麽多人上門,我會有好結果嗎?被逼供打死在牢裏,或者按個罪名吊死在刑架上,就是我最後的結局吧?”霍克嘶聲說道。


    “這是胡說八道,我們從來按證據辦事,你乖乖跟我走,把你最近在營地裏聯係的那些人告訴我,我可以保證,你會保住命!”男人許諾道,“我是不可能讓你逃走的。拿你自己的命威脅我們隻是個笑話,就算沒有你,我們大不了多花點時間挖出那些壞家夥。你就不要白費心思了,最後隻會丟了自己的命。”


    “我隻是受人所托,給人幫忙,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


    “那你更應該交代清楚,免掉自己的罪過,不是嗎?”男人說完這句話打了個哈欠。


    “我,我不要去你們那裏!我可以和你們做個交易。”霍克有些慌亂地說道,“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現在就告訴那些名字。”


    “你有什麽要,要求?”男子暗中和護衛營的人對視了一眼,對方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對他搖搖頭,表示無法拿下霍克。


    霍克假裝沉思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我交代一切以後,但是你要讓我離開這裏,獲得自由!否則我就算死也不讓你們知道任何東西!”


    男子用力晃著腦袋,不知是表示拒絕,還隻是要把自己搖醒,“我們……,我們必須,帶你去情報組,把事情查……查清楚。在,在這裏,說不清……”


    霍克看了一眼男子腳邊破裂的小陶罐,灑在地上的液體已經幹涸。再看著搖搖欲墜的幾人,他慢慢放下匕首,“我看沒有那個必要了,你們已經累了,該休息了。”


    他話音剛落,幾個人就栽倒了地上,昏迷了過去。


    霍克從地上撿了一塊布,捂住自己的口鼻,用腳邊的鏟子,挑了一鏟土,遠遠地蓋在陶罐上,來回幾次,直到所有的水跡都被蓋住,他才走到倒地的幾人身邊。


    這罐沉睡藥劑是他問洛倫佐要來的報酬,據說一頭大象都會被熏倒過去,唯一需要的是有足夠的時間。還好,自己的性命有那麽點價值,讓他爭取到了的時間。


    霍克從男子手上拿下了手槍,端詳了一會兒,又塞回了他手上。他知道,現在自己不過是個知道一些消息的小角色,抓捕他是為了減少漏網之魚,但是如果拿走了這個金貴的魔法物品,魔法師們是不會放過他的。到那時候,就是不死不休的追逐了。


    他最終撿起一把護衛隊的製式鋼弩,匆匆拿起小坑裏的袋子,快步離開了倉庫。


    半個小時以後,霍克已經換上了那套小商人的衣服,來到一處山坳裏。一輛平板牛車停在那兒。一個農夫模樣的人正靠在車邊東張西望。


    看見霍克,農夫迎了上來。霍克檢查了車子,又看了看車上堆著的食物。掏出一個金幣遞到農夫手裏,後者放在牙間咬了咬,點頭道:“都是你的啦。如果你被逮住,千萬別把我供出來,否則,隻要你沒死,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你。”


    霍克冷笑一聲道:“供出你對我有什麽好處?趕緊走吧。”


    農夫一走,霍克把自己的家當放上車,準備立刻出發。今天情報組來抓他,就說明洛倫佐那些事已經提前暴露了。在這裏多留一分鍾,就多一份危險。


    他坐上轅座,準備揚鞭趕牛,隻覺眼前黑影一閃,一根羽箭釘在了車轅上,而手裏的鞭子隻剩下了一小節。


    霍克覺得冷汗像瀑布一樣流了下來。他僵直在轅座上,一動都不敢動。這和倉庫那一幕完全不同,那時他在暗,敵在明,現在局麵則完全顛倒了。他相信自己如果逃跑,不出五步,就會被一支利箭貫穿腦袋。


    背後響起了腳步聲,還有重物被拖動的聲音。霍克把雙手高舉在頭上,一動不動地等待命運的降臨。


    隨著那人走進視野,霍克認出了那是被黑山魔法師們雇傭的半精靈射手,科爾,而他手裏拖著的,正是剛剛離開的那個農夫的屍體。和霍克想象的一樣,一支箭從眼睛貫入,一擊斃命。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聰明人。霍克。”科爾把農夫扔在霍克麵前,那箭別在了地上,從農夫的腦袋裏搗鼓出更多的紅白之物。


    “我隻是個沒用的小角色,所做的每件事都隻是為了活下來。”霍克剛想放下手,就見科爾從農夫的眼中拔出了箭,抵在他的喉頭,他甚至能感覺到腦漿滑膩的感覺。


    科爾笑著,把手伸進霍克的衣服,掏出了他的鹿皮錢袋,掂了掂,放進了自己懷中,“你要的比活下來可多多了。”


    “這個世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沒錢做不了人,隻能做老鼠。”霍克歎氣道。


    “不止這一個選擇,你還可以學他,死人是不用花錢的。”科爾說道。


    “您需要什麽,請告訴我,我會盡力的。”


    “你不準備反撲嗎?我看了你在倉庫的全程表演,很精彩。也許你今天還有機會。”


    “您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隻是一些沒有經驗的蠢貨,而您是個老練的傭兵。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霍克看了眼那支箭,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如果要名單,我可以給您。所有人的名單,決不留下一個人。我還知道一些洛倫佐的秘密,也可以告訴您。隻要……”


    “隻要我留你一命?”


    “不,您不會放了我,要麽殺了我,要麽把我帶回去交差。那樣就算是活著,我下半輩子也隻能在礦井裏渡過了。”霍克搖頭道,“我想向您效忠,您總有一些事情,需要一個幫手去做。無論是打探消息還是與人交易,我都能為您省下很多力氣。”


    “從自由的商人,變成見不得光的仆從。這筆交易,你可虧大了。”科爾戲謔地笑著。


    “人要知道認輸。沒有比死亡更虧的了。”霍克目光低垂。


    “但我隻是個傭兵。”


    “您遠不止隻是個傭兵。”


    “哼,知道太多的人會死得很快的。”科爾掛著笑意的臉很快就沉了下來。


    “我離死亡最多還有五分鍾,事情還會更糟嗎?”霍克咬著牙,和科爾對視著。


    “哼,真有意思。”科爾嗤笑道,“我最近根本不會離開黑山,而你在這裏是一個逃犯,那麽多人認識你,除了被認出被抓住,你還能做什麽?”


    “不會。”霍克緩緩用手握住了喉嚨口那支箭,科爾眯起眼睛看著他。


    隻見霍克用顫抖的手把箭尖抵在自己的左臉上,用力一戳,然後向右一劃,整張臉被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分成了上下兩邊。他又把箭舉到額頭繼續滑動,在幾聲低沉的慘呼後,他竟然咧開嘴,露出一個魔鬼般的笑容,“您看,這樣就沒人能夠認出您的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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