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


    丹陛之下,文武分列兩旁,天子高居於上,兩側分別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成敬和掌印太監金英。


    大殿正中央,大理寺卿俞士悅,左都禦史陳鎰,刑部尚書金濂三人立於左側。


    在他們的對麵,則是麵無表情的工部尚書石璞。


    少頃,金英上前,高聲道。


    “聖諭,工部尚書石璞,涉及行賄王振謀得尚書位一案,準三法司所奏,今日於文華殿,由大理寺卿俞士悅主持,廷鞠此案!”


    “臣領旨。”


    俞士悅上前,拜倒在地,恭聲領諭。


    旋即,俞士悅起身,回到原地,沉聲開口道。


    “石尚書,錦衣衛查得,正統十三年二月四日,你奉命回京述職,在當月十二日與十七日,你曾兩次入王振府中,分別贈與王振一副蔡襄墨寶及一方端硯,並有珠帛金銀若幹,可有此事?”


    麵對這麽大的陣仗,石璞倒是冷靜的很,惜字如金,道。


    “確有此事。”


    俞士悅緊跟著問道。


    “好,本官曾查閱吏部檔案,你四日入京,吏部於當月十日,給出考評,為中等,次日,吏部擬平調你任南京大理寺卿,你可知曉此事?”


    石璞略一沉吟,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


    “吏部人員調任,乃是朝廷機密,本官並不得預聞,不過,吏部的確曾給出中等考評。”


    這就是在睜著眼說瞎話了。


    到了三品以上,怎麽著都在朝中有些交遊勢力,吏部擬定的調任名單雖然輕易不會對外透露,但是卻算不得什麽不可透露的機密。


    有點人脈的大臣,尤其是像石璞當時那樣,地方進京述職的官員。


    在京城沒有什麽事情可做,每天基本上都在打聽自己的去處,甚至於,吏部有些時候,也會暗示一番,好讓他們提前做準備。


    所以當時,石璞定然是知曉的,隻不過,不方便承認而已。


    對於石璞的否認,俞士悅顯然早有準備,他轉過身,對著天子拱手一拜,道。


    “陛下,請準臣傳召證人上殿。”


    上首很快傳來聲音。


    “準!”


    俞士悅轉身,朝殿外喊道。


    “帶證人尹良上殿。”


    殿外早有大理寺的戍卒等候,聞言,帶著一個身著深青色官袍的年輕官員來到殿中,拜倒在地,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禦座上並無聲音傳下,於是,俞士悅便直接問道。


    “殿下何人?抬起頭來。”


    那名青袍官員抬起頭,看著大約四十多歲,臉色蒼白,顯然是沒睡好覺,發髻微微有些淩亂,顯得狼狽不堪。


    聽到俞士悅的問話,那人回道。


    “下官吏部文選司主事尹良,見過寺卿大人。”


    俞士悅點了點頭,問道。


    “正統十三年二月十一日,吏部曾考評時任山西布政使石璞的政績,結論為中等,當時,吏部尚書王直擬定石璞平調南直隸,為南京大理寺卿,此事你可知曉?”


    青袍官員尹良擦了擦汗,道。


    “知曉,是下官奉天官大人命,將案牘送往通政司。”


    俞士悅接著問道:“那你可曾,向其他人,提前透露此事?”


    尹良沉默片刻,眼神有些躲閃。


    見此狀況,俞士悅厲聲喝道。


    “尹良,此乃廷鞠,陛下在上,若有假話,便是欺君罔上,你當如實回答。”


    “大理寺已然偵得,在你去往通政司的路上,曾有人看到,你和石璞相談了盞茶時間,可需本官,再傳證人上殿?”


    尹良打了個激靈,磕了個頭,道。


    “陛下恕罪,當時石尚書向臣打探調任結果,說是要提前準備準備,臣一時糊塗,想著此事已定,便透露了幾句。”


    尹良的聲音越來越低,俞士悅卻依舊冷著臉,沉聲道。


    “具體透露了什麽?可曾收受財物?”


    “這……”


    尹良一陣猶豫,但是抬頭看見俞士悅麵無表情的臉,還是道。


    “當時,石尚書給了下官兩個金錁子,下官隻對他說,可能要往南京,執掌刑獄之事,別的未敢多言。”


    說罷,尹良臉色灰敗的低下了頭。


    他知道,這話一說出去,他的仕途算是走到頭了。


    兩個金錁子不算是什麽大事,但是落在這件事情上,也足以讓他滾回家去。


    這一點,看滿朝文武望著他嘲諷和可憐的目光,就知道了。


    俞士悅不再管尹良,而是轉過身,對著石璞問道。


    “石尚書,尹良所言,你作何解釋?”


    石璞的臉色頗不好看。


    他的確沒有想到,俞士悅竟然連這麽一點小細節,都摳的這麽死,甚至為此,連吏部都敢得罪。


    要知道,這尹良的官不大,可也是正六品的文選司主事。


    就為了這麽一個小小的證據,他不惜把尹良拉到廷鞠現場來作證。


    敢下這樣的血本,看來是真的要咬死他了!


    冷哼一聲,石璞淡淡的道。


    “時年久遠,老夫年紀大了,記不清楚事情,也是正常,何況,就算是老夫打探過自己的去處,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既未幹預銓選流程,也不曾鼓動尹良拖延時日,難不成,俞寺卿想拿老夫隨手給的兩個金錁子當證據,指控老夫行賄?”


    俞士悅搖了搖頭,依舊冷靜,道。


    “石尚書說笑了,那兩枚金錁子,最多不過十幾兩銀子而已,談不上行賄。”


    “不過,還有一事,需向石尚書質詢,當月十一日朝會上,前工部尚書王巹曾當廷怒斥王振亂權僭越,於王振當廷爭吵近半刻鍾,此事,石尚書當時是否知曉?”


    石璞皺著眉頭,臉色黑了起來,但是依舊淡定,道。


    “此事發生於早朝之上,本官當時為從二品山西布政使,既然在京,循例當有資格上朝議事,本官自然知曉。”


    “石尚書肯承認就好。”


    俞士悅臉上浮起一絲笑容,轉身麵對群臣,道。


    “按照石尚書本人以及尹良的證言,可以推斷當時的情況如下。”


    “石尚書於當月四日進京接受吏部考績,十日,吏部考功司核定政績為中等。”


    “按例,三品以上大員的升遷調轉,需經尚書核準,十一日,文選司擬定平調石尚書為南京大理寺卿,報尚書核準後,由尹良將奏疏送往通政司。”


    “途中,石尚書攔下尹良,獲悉了自己平調的大致去向為南京,司刑獄之事。”


    “次日,石尚書攜金銀財帛及端硯一方,前往王振府邸拜訪,可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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