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俞士悅的質問,石璞並不著急。


    從聽到今日廷鞠開始,他就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善了。


    三法司鬧出這麽大的陣仗,要是空手而歸,未免讓人笑話。


    所以,石璞早就做好了準備,要給他們個交代。


    沉吟片刻,石璞長歎了口氣,道。


    “此事,老夫本不欲再提,但是既然俞寺卿非要問個明白,那老夫就當著眾多朝臣的麵,解釋清楚便是。”


    說著,石璞麵色變得沉重起來,似乎有什麽不願回憶的事情,浮現出來,他緩緩的道。


    “當時,王振先遣人傳話,讓老夫替他疏通,老夫未曾答應,後來,王振再遣人邀老夫過府,為了不得罪王振,老夫才略備了薄禮,便是俞寺卿所說的端硯及財帛等物。”


    “到府之後,王振親自出麵說和,但是老夫不敢罔顧律法,一直婉拒,當日我等不歡而散。”


    “後來,老夫便聽說,自己調任的奏疏,被王振卡在了司禮監,不得已之下,才拿了一副蔡襄的墨寶,前往王振府邸,求他高抬貴手。”


    說這些話的時候,石璞緊握著拳頭,一副十分羞憤的樣子。


    顯然,對於自己曾經屈服於王振的權勢,而感到十分羞愧。


    “當日,王振的確曾以讓老夫升遷為誘惑,讓老夫替他辦事,但是老夫未曾答應,更不曾向其謀求尚書之位。”


    “老夫自問,並不曾違背良心禮法,更不曾罔顧律法,行賄得官,不過是為求自保,去過兩次王振府上。”


    “若三法司以此問罪,老夫亦毫無怨言。”


    說罷,石璞摘下自己的官帽,拜服於地,再無一言。


    這番話說完,底下群臣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複雜。


    顯然,石璞所說的經曆,對於他們來說,感同身受。


    王振才死了不到兩三個月,他權勢熏天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身在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真的有那個膽氣,向前工部尚書王老大人一樣,跟王振正麵衝突。


    不過都是為了自保,盡量過得去而已。


    當下,便有兩名給事中上前,道。


    “陛下,臣以為,石尚書雖曾贈與王振財帛,但並無證據顯示,是為行賄,此舉既是自保,不曾徇私枉法,縱然有錯,也情有可原,請陛下寬宥。”


    “臣附議,彼時王振權勢滔天,公卿俯首,其進讒言於君側,竟能迫七卿致仕,石尚書能持正公允,不幹涉地方政務,已是殊為不易,不宜過於苛責。”


    俞士悅在一旁,亦是感到一陣棘手。


    最怕的就是出現這種情況。


    石璞並不否認自己曾經給王振送過禮,但是卻在動機上混淆概念。


    他不用查都知道,石璞所謂的侵地一案,一定是一板一眼的按照流程辦的妥妥當當的。


    沈軒雖是王振門下,但是他已經死了,地方官辦起案來,自然毫無顧忌。


    但是如此一來,卻反倒從側麵證實了,石璞“堅守原則”,為了維護地方安寧,不得不屈從王振。


    從主動行賄的奸詐小人,變成了為顧全大局,而不得不曲意奉承的忍辱負重之輩。


    前番說過,三法司審案,並不僅僅依據於律法,還要看人心民意。


    石璞把自己說的如此可憐,就是為了讓朝臣對他升起同情之心。


    主動行賄和被迫送禮,雖然行為一致,但是嚴重程度卻不一樣。


    如果是主動行賄,為了謀求工部尚書一職,那麽就是石璞得官不正,自然該當罷免。


    但是若是他為了“堅守原則”而“破財免災”,隻能說是私德有虧,何況還是為了不徇私枉法。


    縱然有錯,也最多是罰俸禁足,動不了他的根基。


    沉著臉色,俞士悅道。


    “石尚書所言,不過一麵之詞,你說你向王振送禮,隻是為了讓他不因你未替他辦事而為難你。”


    “但是事實卻是,你調任南京大理寺卿的奏疏依舊被駁回,並在四月,被超擢為工部尚書。”


    “此事,又該如何解釋?”


    對此,石璞依舊平靜,開口道。


    “此事,老夫沒有解釋。”


    “官員銓選,自有吏部而定,三品以上大員,需經由聖上禦批。”


    “涉及七卿重臣,更是需由聖上親自決斷,老夫被超擢尚書,乃是太上皇天恩,其中原因,乃太上皇乾綱獨斷,自有考量,非臣下可知。”


    “或者,俞寺卿有證據能夠證明,是王振蠱惑太上皇,將此官職授予老夫嗎?”


    俞士悅神色一滯,心裏卻在破口大罵。


    這個老混蛋,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真的是不擇手段。


    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太上皇對於王振幾乎言聽計從,基本上王振舉薦上去的人,太上皇就沒有不準的。


    但是這種話能說嗎?不能說!


    七卿之位,畢竟是文臣的臉麵,這種職位要是都被宦官左右,朝廷丟不起那個人。


    何況,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這才是這個老混蛋有恃無恐的原因。


    想要證明他這個工部尚書是行賄得來的。


    要麽,能夠證明他曾經主動向王振謀求官位。


    這本來是最容易成功的一條路,但是被他用一個什麽破侵地案,堵得嚴嚴實實。


    要麽,就要證明,王振確實曾經在太上皇麵前,為他說話,並直接促成了他的升遷。


    但是問題是,王振又不是傻子。


    這種事情,肯定是在宮裏,偷偷的跟太上皇舉薦。


    俞士悅一個外廷之臣,上哪去找證據去?


    知道內情的兩個人,一個在土木之役被弄死了,一個還在草原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這個老滑頭,果然是早有準備!


    眼見事已至此,俞士悅歎了口氣。


    說到底,還是時間太久遠,沒有直接證據,很難將石璞怎麽樣。


    不過,他今天敢請廷鞠,自然是有把握能夠將此事辦成的。


    至於他的底氣,自然是……


    “陛下,案情至此已基本明了,石尚書亦承認,自己曾向王振送禮,隻是原因為何,是否構成行賄謀官,尚有爭議,既如此,臣請陛下準臣,傳召剩餘證人上殿。”


    “準!”


    於是俞士悅轉身,高聲道。


    “傳剩餘證人進殿。”


    文華殿的大門緩緩被推開,不同於之前被戍卒押送的落魄青袍官員。


    這次出現在殿門處的人,一身張牙舞爪的紅色飛魚袍,身後跟著兩個身著利落曳撒的錦衣小校。


    那兩個小校,帶著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人,來到殿中,拜倒在地。


    “臣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叩見陛下。”


    俞士悅瞥了一旁的石璞一眼,見他臉色鐵青,眉間不由浮起一絲笑意。


    這位尚書大人,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


    單憑他一個區區大理寺卿,就敢這麽大張旗鼓的,在早朝上對七卿發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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