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一旁的薛瑄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老頭子一生清正,最重聲名,豈能容忍被人如此汙蔑?


    當下,他上前一步,同樣跪倒在地,道。


    “陛下,鎮南王世子這分明是在胡攪蠻纏!”


    “曆來衙門審案,原告被告皆可舉證,不拘證物由誰所出,隻要確定為真,皆可采信。”


    “那份證物雖是由陽宗王呈送,但筆跡鑒定卻是由刑部,大理寺,翰林院擅長筆跡的書吏,共同做出的結論。”


    “至於證人亦是如此,雖是由廣通王等人帶來,但是我等曾核查過其籍貫來曆,宣德二年,他的確曾在鎮南王宴飲的酒樓做夥計,這一點,鎮南王也未否認。”


    “人證物證皆不做偽,難道因為是原告舉證,便不予采信不成?”


    左副都禦史羅通相對冷靜,但是也同樣上前,道。


    “世子為父鳴冤之心,我等可以理解,但是世子所言,的確偏頗。”


    “堂審之上,我等並非隻聽廣通王等人一家之言,隻是鎮南王空口無憑,雖拒不承認曾寫下誹謗詩詞,但同樣也不能拿出任何證據證明自己所言。”


    “如此紅口白牙的話,與已經鑒定為真的證物證人相比,如何令我等予以采信?”


    麵對接連的質問,朱音埑似乎有些害怕,但是,他還是沒有放棄,繼續道。


    “既是審案,要做的自然是辨清真相,查明疑難,我父王雖無證據,但卻有冤。”


    “若是所有理刑官,都需要原告被告拿出證據,那天下理刑官,豈非人人可以做得?”


    “正是因為,大多時候,有些人無法自證清白,才需要朝廷官員仔細核查,辨明疑點,還無辜者一個公道。”


    略停了停,朱音埑又道。


    “何況,你們口口聲聲說,此案審訊程序公正,但是無論是證物還是證人,過堂之時,你們明顯都已經提前核查過。”


    “這足可說明,你們曾私下和廣通王等人有過接觸,難道這還不能說是徇私枉法嗎?”


    聽聞此言,寧陽侯陳懋暗道一聲不好。


    他確沒想到,這個鎮南王世子心思如此敏捷,竟然想到了這一節。


    為了盡快審結這樁案子,他們提前做了不少準備,為的就是在宗室親王的麵前,徹底的將鎮南王的罪行定下。


    而最清楚當年狀況的人,莫過於廣通王和陽宗王二人,再加上,他們又被關押在宗人府當中。


    因此,在開審之前,他們不免和廣通王等人有所接觸。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在朱音埑的這般刻意引導之下,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了。


    略一思忖,陳懋上前道。


    “陛下,世子之言無非誅心而已,我等奉命主審此案,詢問案情,核查證物,本就是分內之事。”


    “何況,世子說來說去,無非是莫須有而已,此案人證物證俱在,案情清楚,難道世子要說,這些都是偽造誣陷不成?”


    朱音埑反問道:“難道不可能嗎?筆跡可以模仿,證人可以做偽證,僅憑這些,難道就能隨意定罪嗎?”


    這話一出,在場的不少大臣,眼中都有些失望。


    他們原本以為,這位世子能夠有什麽翻案的本事,沒想到說來說去,終究不過是巧言善辯而已。


    薛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亦是搖了搖頭,道。


    “世子一片孝心,老夫能夠體察,但是刑獄之事,確實是要講證據的。”


    “此等大案,我等自然慎之又慎,筆跡由數個衙門聯合鑒定,證人的來曆也做過詳查。”


    “世子若是僅憑猜測之言,便想推翻如此鐵證,還不如盡早下殿,為鎮南王準備些衣食吃穿,以後日子也好過些。”


    朱音埑略顯稚嫩的臉漲得通紅,怒聲道。


    “薛大人的意思,你們所舉出的證人證物,便絕沒有虛假偽造的可能嗎?”


    薛瑄一甩袖子,冷聲道:“自然沒有!”


    朱音埑寸步不讓,道:“那若我能證明確實偽造呢?”


    場中氣氛針鋒相對,薛瑄眯起眼睛,看著這個氣血上湧的少年人。


    片刻之後,他的臉上綻出一絲淡然的笑意,開口道。


    “若世子真能推翻如此鐵證,那麽便說明,此案我等審訊不當,未辨疑情,冤枉了鎮南王,你要說我們偏信廣通王一麵之詞,老夫也認。”


    “若鎮南王真是清白之身,我等主審之人,甘願卸去官職,向鎮南王賠罪!”


    一旁的陳懋和羅通有些頭疼。


    這個倔脾氣的老頭喲!


    雖然他們都能確定,這證據都是真的,但是也沒必要下這個保證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薛瑄也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當初他願意為了一樁審訊不當的冤案,不惜跟氣焰正盛的王振作對,險死還生。


    如今,他又怎麽能夠容忍,自己手中出現同樣的錯案呢?


    別的事情,他都可以忍讓,但是唯獨涉及到這件事情,他絕不會退讓半分。


    至於,陳懋和羅通是否願意,就不是老夫子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當初,是他們信誓旦旦的保證,鎮南王一案他們絕非汙蔑,而是確有實情。


    因此,薛瑄才肯跟他們合作。


    若這樁案子真的是他們炮製出來的冤案,薛瑄也不惜拉他們一起付出代價。


    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便當如是。


    他可以為了同樣的目標和他們一起做事,但卻不會犧牲自己心中的原則。


    眼瞧著吵的差不多了,禦座上的天子也終於發話,道。


    “彈劾寧陽侯等人一事,需等鎮南王一案複審之後,再行商議,鎮南王世子,你既不願三司會審,那又想將此案交予哪個衙門審理?”


    事到如今,不管是天子還是底下的群臣,都已經看出來了。


    這位世子爺,胡攪蠻纏了這麽一大通,就是為了說明一點,他不相信大理寺,也不相信都察院。


    覺得這兩個衙門,都已經跟廣通王勾結好了,就是要陷害他們父子倆。


    所以,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組成的三司會審,他也不願意接受。


    朱音埑深吸了一口氣,在地上重重的叩了個頭,道。


    “陛下,臣久在封地,對於朝廷中的勢力牽連,關係往來,圖謀發揮,都並不了解,也並不想去了解。”


    “但是,此案涉及家父性命聲名,臣不得不貿然上殿。”


    “前番宗人府,大理寺,都察院聯合審理,卻出現如此偏私之事,臣實不敢再對朝堂諸公有何期望。”


    “此案乃是宗務,陛下乃是我朱氏大宗,也是我等宗室唯一信服之人,臣冒萬死,請陛下親自主審,還我父子一個清白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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