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中,看著女兒哭著跑出去的身影,孫太後無力的靠在榻上,右手撐著太陽穴,胸前一陣起伏,顯然也被氣得不輕。


    旁邊侍奉的一幹宮女內侍,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唯有總管太監王瑾躲不過去,硬著頭皮端了杯新茶奉到孫太後的麵前,輕聲細語的勸慰道。


    “聖母息怒,長公主殿下也是也是一時情急,想必是今日駙馬的事情,讓殿下受了驚,殿下一向孝順,斷不會有頂撞您的意思的。”


    孫太後睜開眼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心中的煩躁之意略略散去了幾分,想了想,開口問道。


    “王瑾,近些日子,常德除了到慈寧宮來,還和誰走的近?”


    對於自己這個女兒,孫太後還算了解,一向是沒有什麽彎彎繞的心思的。


    但是她今天的這番表現,明顯是心存不滿,已經並非一天兩天了。


    薛恒被禁足的事情,恐怕隻是讓常德最終表現出來的導火索,但是根子絕對不在這件事情上。


    王瑾皺著眉頭想了想,回道。


    “長公主殿下素來喜靜,不太和什麽人往來,這些日子進宮裏來,除了來給聖母您請安,還往長春宮去了兩趟探望太子殿下,然後便是往翊坤宮去,陪著端靜皇後說話解悶,其他的,就沒什麽了。”


    長春宮是太子生母周貴妃的居所,原本孫太後是想著,將朱見深養在自己宮裏的。


    但是耐不住周氏的一再哭鬧,加之局勢也已經穩定,慈寧宮這邊來來往往的,反倒不適合繼續讓朱見深待在她這。


    因此,前些日子,她便將朱見深送回了長春宮,繼續有周氏養著。


    至於長樂宮,則是端靜皇後錢氏的居所,自從新天子登基之後,她這個皇嫂也就不適合繼續住在中宮,而是搬到了翊坤宮居住。


    周氏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孫太後雖然將朱見深送了回去,但是因為不放心這個寶貝孫子,特意給另調撥了不少人手貼身侍奉著,有什麽消息的話,她不會不知道。


    倒是翊坤宮這邊,她沒怎麽多加注意。


    於是,孫太後繼續問道:“錢氏那邊,最近有什麽消息?”


    聽到孫太後問起這個,王瑾歎了口氣,麵色有些為難,道。


    “端靜皇後還是和往日一樣,在宮裏供奉著一尊佛像,每日為太上皇祈福,日夜不停。”


    “前些日子太醫來報,說是因為長久跪地,寒氣入體,娘娘的右腿已經不良於行,肝氣鬱結,神思不暢,左眼也已經模糊不清了。”


    “什麽?”


    孫太後立刻坐了起來,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低聲喝道:“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早點說?”


    她雖是不喜歡錢氏懦弱的性子,但是,對於錢氏對朱祁鎮的感情,還是認可的。


    如今聽說錢氏的身子竟然病到了這等地步,她如何能不著急?


    王瑾嚇得立刻跪倒在地,道。


    “聖母恕罪,不是奴婢欺瞞您,而是端靜皇後自己不讓往外傳,更不讓稟報您,說怕您擔心。”


    “太醫那邊,該用的藥都用了,但是娘娘自己放不寬心,日夜不停的在佛像前熬著,奴婢們也沒有法子。”


    孫太後心頭一陣複雜,想了想,從榻上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愣愣的站了片刻,口中吐出一聲輕歎,又坐回了遠處。


    這個結果,她早該料到的。


    錢氏是先張太皇太後彌留之前,親自給朱祁鎮挑選的皇後。


    實話實說,孫太後不喜歡這個兒媳,覺得她太過懦弱了。


    但卻未料,她看似柔弱,實則堅韌,單是這份情誼,便足以讓孫太後認可這個兒媳了。


    靠著軟榻,孫太後無力的擺了擺手,道。


    “你命人再去送些上好的藥材,哀家就不過去瞧她了。”


    王瑾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卻聽得孫太後的聲音再度響起。


    “繼續去查,錢氏的性子,也不是搬弄是非之輩,但是無風不起浪,傳信出去,讓宮外也查,看看哪一家最近跟公主府走得近,哀家倒要瞧瞧,誰在常德麵前亂說閑話!”


    這回,王瑾倒是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有些為難的問道。


    “聖母,宮裏倒是不難,不過這宮外……”


    孫太後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便明白了過來。


    自從金英被發去南京之後,宮裏宮外的聯絡便多有不便,正因於此,她才不得不讓常德公主,來負責宮內外的傳話。


    但是如今,要查的是常德自己,怎麽好繼續叫她去傳話。


    想通了這一節,孫太後不由有些頭疼。


    “罷了,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常德的性子,不宜牽涉太深,從今往後,便不要叫她傳話了。”


    王瑾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之後跟宮外的聯絡?”


    沉吟片刻,孫太後揉了揉額頭,歎了口氣,道:“寫信吧,封好了叫常德帶出去,那邊有什麽消息,也寫信帶進來,具體的消息,就不要讓常德知道了。”


    慈寧宮的內侍們紛紛退了下去,孫太後的心緒卻依舊頗不平靜。


    雖然說她剛剛在常德公主麵前,表現的十分堅定,但是實際上,她心底也是存著幾分猶疑的。


    常德公主的話雖然有些天真,但是卻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對於英國公府的忠心,孫太後沒有質疑,他們跟朱祁鎮的牽絆實在太深,就算想要改換門庭,新天子也不會接納他們,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捫心自問。


    如今的朱祁鎮,已非大明的天子,隻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太上皇,而且還不在京師當中。


    英國公府的確不會背叛朱祁鎮。


    可是,他們是否還會像土木之役以前那樣,真心的將朱祁鎮奉為主上呢?


    孫太後不是沒讀過書的無知婦人。


    漢獻帝和曹操的故事,她還是知道的。


    就算往近了看,黃袍加身的典故,也是廣為流轉的。


    要知道,往日裏朱祁鎮還是皇帝的時候,給英國公府八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拿會昌伯府做文章。


    可如今,常德公主話說的難聽,但又何嚐不是實情?


    會昌伯府是孫太後的母族,這件事情她心裏是最不舒服的。


    可事到如今,又能有什麽法子?


    天家最不能講的就是親情。


    尤其是見識過朱祁鈺的手段之後,孫太後更加不敢將自己母子的性命,寄托在朱祁鈺的一念之間。


    所以哪怕是清楚英國公府如今是在反客為主,她也隻能接受,身不由己四個字,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起身來到窗前,孫太後望著逐漸變暗下來的天幕,目光遙遙,凝結著化不開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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