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環是汪氏的陪嫁婢女,這些日子看著自家娘娘日日神傷,偏偏還得強顏歡笑,她心裏這口氣,已經憋了很久了。


    因此,朱祁鈺這麽一問,她也顧不上汪氏給她的囑咐,立馬就竹筒倒豆子一樣的說了起來。


    “回稟陛下,婢子不敢欺瞞,自從胡家老夫人帶著那個王家女入宮之後,太後娘娘先是下了令,不準宮內上下議論此事。”


    “爾後,還當著我們娘娘的麵,誇那個王家女,說她要是入了宮,陛下在外朝會多有助力,還說陛下如今子嗣微薄,這才操持了選秀,王家女要是能夠誕下皇子,就更是大好事。”


    “不僅如此,話裏話外的,還在敲打我們娘娘,說娘娘是中宮之主,要容人,要大度,要賢惠,不能老霸著陛下不放,還說……”


    “夠了!”


    話沒說完,汪氏就從朱祁鈺的懷裏直起身子,臉上還掛著淚痕,聲色俱厲的對著流環嗬斥道。


    “你的膽子真的越發大了,連太後娘娘的閑話也敢說,還不閉嘴。”


    流環癟了癟嘴,一臉委屈的低下了頭。


    汪氏這才轉過身,咬著下唇道:“陛下,你不要聽流環胡說,母妃她不過是隨口說了幾句,並無他意。”


    朱祁鈺皺了皺眉,心中卻並不相信。


    拉著汪氏的手拍了拍,側了側身道:“流環,太後娘娘還說什麽,你不要怕,如實說。”


    汪氏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但是朱祁鈺卻沉了臉色,帶著幾分責備道。


    “朕要是不從這坤寧宮知道,出了宮門就去親自問母妃。”


    於是,汪氏沉默了下來。


    流環見狀,也恢複了幾分冷靜,聲音也沒原先那麽大了,躊躇片刻,開口道。


    “稟陛下,太後娘娘還說,我們娘娘一向端靜守禮,有分寸知進退,讓她老人家想起了當年的靜慈仙師。”


    “還說,過些日子是靜慈仙師的冥誕,讓我們娘娘親自替她老人家給靜慈仙師辦場法事。”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原本在小案上的茶盞應聲而落,溫熱的茶水汩汩流出,嚇得底下人紛紛叩首在地,絲毫不敢抬頭,流環也低下頭不敢繼續說話。


    “豈有此理!”


    朱祁鈺臉色鐵青,從榻上霍然而起。


    他固然能夠理解吳氏想要王家女進宮的用意。


    這不僅僅是能夠拉攏勳戚,王家和成國公府的背景,對於以後來說也是十分緊要的。


    具體的說,就是廢立東宮!


    之前的時候,朱祁鈺跟吳氏提過這件事情,當時吳氏是不支持他動東宮,更不支持他動皇後的。


    但是時移世易,這次選秀,隻怕也讓吳氏起了念頭。


    如果說未來有一日,真的要易東宮的話,那麽很顯然,有成國公府的竭力支持的話,會容易的多。


    相較之下,汪氏雖然是中宮皇後,出身也不算差,但是卻無法和成國公府相比。


    還有就是,這段時間,朱祁鈺忙於政務,加上他自己也注意調養身體。


    基本上一半的時間在乾清宮,一半的時間在坤寧宮,杭氏那邊去了幾次,但都是去探望濟哥兒,不曾留宿。


    隻怕這也讓吳太後心有不滿,所以借機想要對汪氏敲打一番。


    但是,這番話未免也太過分了。


    靜慈仙師是什麽人?


    這個名號或許有很多人不熟悉,但是胡廢後的名號,一定沒有人不知道。


    當年,胡皇後無故被廢之後,就被先皇賜封號為“靜慈仙師”。


    吳氏將汪氏和胡廢後相比,她豈能不傷心?


    而且最可怕的是,汪氏和胡廢後兩個人,的確有很多相像之處。


    如今的宮裏,還是有不少人是仁宣時代侍奉過來的人,他們是見過胡廢後的。


    當初她之所以被張太皇太後看中,冊為先皇的元後,就是因為胡氏天性貞一,無媚順態,恰巧,汪氏也是端莊穩重,懂禮守節。


    胡氏隻有兩個女兒,汪氏也是隻有女兒。


    胡氏後來被廢,是因為先皇寵愛孫氏,如今選秀入宮,王氏女背景深厚,品貌俱佳,活脫脫就是另一個年輕的孫氏。


    這個時候,吳氏又是這番態度,怪不得汪氏如此方寸大亂。


    說到底,朱祁鈺登基做了皇帝,哪怕不是刻意為之,但是到底,吳氏的心氣兒也高了。


    在殿中來回走了幾步,朱祁鈺擰著眉頭,喚道:“成敬,擺駕景陽宮。”


    “陛下!”


    這個時候,汪氏卻走了過來,拉著他的衣袖。


    朱祁鈺轉過身,卻見她臉上還帶著淚痕,眼中卻帶著懇求之色,心中不由的一軟,牽著她的手,溫和道。


    “你放心,朕會跟母妃好好解釋,不會亂來的。”


    但是汪氏還是直勾勾的望著他,不肯鬆手,反而輕輕搖了搖,似乎片刻之間,她又從那個母儀天下的皇後,變成了有點任性的小媳婦。


    朱祁鈺有些無奈,歎了口氣,最終隻得道:“那好吧,朕不摻和這件事了,你自己解決,不過,王氏不適合入宮,將她從名單中劃掉吧!”


    汪氏有些著急,開口道:“陛下的心意臣妾已經知道了,您不能……”


    話沒說話,就被朱祁鈺伸手攔下了。


    他拉著汪氏的手,重新折回到榻上坐下,開口道。


    “這件事情,朕先要跟你解釋清楚,成國公府朕是打算收服的,但是從沒打算用這種方式,這都是底下人胡亂揣測,並非朕意。”


    “朕今日之所以生氣,是氣你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更是氣你不跟朕說實話,外朝的事情,朕自有考量,你不必憂心,管好後宮之事便是。”


    汪氏眨了眨眼睛,帶著一絲猶豫問道:“陛下說的是真的,不是在哄臣妾?”


    這件事情,汪氏自己也無比矛盾。


    她既不希望王氏女入宮,怕王氏女獨寵六宮,自己和夫君日漸疏遠,又希望王氏女入宮,能夠替夫君在外朝有所助力。


    糾結之下,才有了那天的舉動。


    朱祁鈺無奈的點了點頭,旋即,他收起臉上的笑意,側身開口道。


    “流環,以後若是再有這種事情,不許聽你家娘娘的閉口不言,第一時間來報給朕,成敬,給流環一道令牌,許她自由出入前廷後宮各處。”


    流環當即麵露喜色,福了一福道:“陛下放心,婢子謹遵聖命。”


    朱祁鈺點了點頭,轉向底下還跪著的興安,臉色微沉,道。


    “還有你,興安,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朕念著往日的情分不跟你計較,但是你記著,朕才是你要效忠的人,後宮裏頭,皇後是六宮之主,再有下回,你就不必待在這宮裏了。”


    這話說的極重,嚇得興安連連叩首。


    朱祁鈺這才轉回頭,把手放在汪氏的青絲上捋了捋,道。


    “宮裏的事,朕交給你了,你也要拿出六宮之主的氣派來,別動不動就自己藏起來委屈,母妃那邊,回頭找個時間,朕還是會去說一說,選秀的事,你隻管照辦便是,別的不用操心,聽話……”


    汪氏不安的臉色,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成敬悄悄上前,開口道。


    “陛下,護駕將軍朱儀已經在乾清宮外侯召。”


    朱祁鈺拍了拍汪氏的手,臉上同樣帶起笑容,道。


    “你瞧,朕來之前,就已經著手解決這件事情了,不單單是因為你,朝局之事,朕自有考量,好了,朕走了,你好好的。”


    汪氏乖乖的點了點頭,起身想要將朱祁鈺送出宮門,卻被流環拉了拉衣角。


    她轉頭一瞧,卻見流環指了指自己的臉,汪氏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立刻跑到鏡子旁照了照。


    然後呀的一聲,捂著臉就跑進了內室。


    流環在後頭忍不住偷笑,見朱祁鈺朝她看過來,立刻正色,福了一福道。


    “娘娘這一時半刻,怕是無暇,婢子代娘娘恭送陛下。”


    朱祁鈺搖了搖頭,臉上同樣浮起一絲笑容,轉身便朝殿外走去,不過走了兩步,便瞧見成敬欲言又止的臉色。


    他低頭一瞧,卻見自己胸前的衣衫同樣有一大片淚痕。


    得,看來朱儀這回,是得多等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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