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殿中央,高穀一陣無奈。


    實話實說,今天的廷議,出乎意料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要知道,類似這樣的大事,擱在往常,光是沈翼提到的那幾個問題,都能吵上好幾天。


    戶部有所準備,這個高穀知道,他在朝中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人脈。


    但是他沒想到,戶部竟然搞出了一份這麽詳細的條例,打的很多原本反對互市的大臣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要單是如此,還有的可爭,畢竟再詳細的條文,隻要想挑毛病,總歸是能辯一辯的。


    可誰想到,一幫老大人們還沒反應過來,於謙竟然又態度堅決的站了出來。


    這可太不講道理了。


    戶部是首倡者也就算了,但是朝廷的慣例,這種大政之事,起碼得等到底下的人,都分別吵完了,然後大佬們才能視情況分別表態。


    倒不是拿架子,而是這種事情,需要考慮多方麵的聲音,萬一意見和大多數朝臣相左,那消耗的是自己的人望和權威。


    除此之外,大佬們即便眼光卓絕,但是也並非完人,考慮事情難免有不周到的。


    像於謙這樣,一上來就擺明車馬,不給自己留後路,萬一要是被抓到了錯處,必然會被反對派集火。


    所以長久以來的慣例,七卿大臣們表態都十分謹慎,基本上都得等討論的差不多的,再開口說自己的看法。


    可這回於謙偏偏就不按套路出牌,戶部說完他就站了出來,而且態度比沈翼還要堅決。


    一副誰反對就是跟他於謙作對的架勢。


    以於謙的聲望和地位,即便有那麽幾個愣頭青敢跳出來嗆聲,但是大多數朝臣,終歸還是不可避免的受他影響。


    大佬級別的人物先開口表態,固然會消耗自己的權威,但是好處就是,能夠嚇退一大批不夠堅定的反對者。


    再加上於謙說完之後,遲遲沒有同級別的大員站出來反對,底下的人就更加猶豫不決


    如此一來,這麽大的一件事情,朝堂上竟然詭異的形成了一麵倒的局勢。


    這可就讓高次輔尷尬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趁著大家各抒己見(吵的正嗨)的時候,渾水摸魚,將話題引到王文的身上,顯得自己沒那麽顯眼。


    但是,於謙說完之後,朝堂上靜悄悄的,原本反對的人,因為戶部和兵部這兩個龐然大物的聯合,開始猶豫不決。


    考慮到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天子的手筆,再這樣下去,說不準老大人們的猶豫,會被當成默認,直接結束朝議。


    高次輔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讓裴綸和彭時出麵。


    可誰想到,王文這個死老頭,身為天官,一點都不自重身份,一開口就嘴那麽毒,明目張膽的欺負兩個小輩,逼的高穀不得不親自出麵。


    這和他最開始的初衷,可差的有些遠,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麵對著高穀這個內閣次輔,王文倒不好說話這麽口無遮攔的,但是語氣也不怎麽好。


    “老夫所說句句屬實,瓦剌之戰,老夫親赴遼東是實,大敵當前,裴綸,彭時等人不發一言是實。”


    “就連給彭時的考評,也是吏部依照京察程序得出的結論,高次輔無憑無據的就要彈劾老夫,怎麽,是什麽時候轉遷科道風憲了嗎?”


    周邊的一幫給事中和掌道禦史麵麵相覷。


    天官大人,您吵架就吵架,能別範圍打擊嗎?


    雖然說科道風憲大多數時候,的確都是風聞奏事,但是您這麽直說,是不是有點過分?


    不過所幸,高穀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冷哼一聲,便開口道。


    “功是功過是過,遼東之行,你的確於國有功,但是你擅作主張,和脫脫不花達成約定,這筆賬朝廷還沒有跟你算清。”


    “何況,朝廷各衙門本就各有執掌,各司其職,翰林院本就不負責軍職,裴綸,彭時不好好的待在翰林院中,難道要親上前線嗎?”


    “休說彭時在翰林院兢兢業業並無過錯,即便是考評真的不佳,該如何轉遷,是否能夠繼續留在翰林院,最終也需聖裁方為定論。”


    “你王簡齋身為吏部天官,當眾口出狂言,竊銓選大權,僭越君上,濫用職權,損傷朝廷威儀,老夫如何彈劾不得?”


    說著話,高次輔暗暗瞥了一眼都察院序列當中的羅通,偷偷打了個眼色。


    那意思是,還等啥?都這個時候了,還不上?


    羅副都禦史表示收到,同樣上前,開口道。


    “陛下,臣同彈劾王文,德不配位,互市與否乃朝廷大政,王文蒙蔽君上,竊聖旨以越廷議,私自與脫脫不花達成約定,實為奸佞之臣。”


    “近日以來,王文借京察之名,清除異己,大肆打壓朝臣,如今當廷之上,陛下麵前,竟敢口出狂言,威脅廷臣,儼然以操廷臣生死自居,此等奸惡之輩,實為禍國之臣,請陛下明斷,罷去其天官之職,還朝堂一個朗朗乾坤。”


    朱祁鈺麵無表情的看著羅通一副正直諫臣的模樣,心中冷笑一聲。


    這個羅通,倒也不算傻,一上來就直接封死了王文的退路。


    將王文奉旨而去的行為,描述成“蒙蔽君上,竊聖旨以越廷議”。


    如此一來,朱祁鈺就算承認是他給王文下詔,讓王文去的,也沒有用。


    因為在羅通的描述當中,天子當時已經是“被蒙蔽”了。


    鑒於王老大人的臭脾氣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而且都察院的官員,也不是和翰林院一樣毫無戰鬥力。


    因此,羅通一開口,就得到了好幾個給事中和掌道禦史的附和。


    “陛下,王文身為吏部尚書,手握銓選大權,不能自謹自省,反以此打壓同僚,實為不當,請陛下降罪。”


    “臣附議,吏部京察自有典製程序,王文卻將其視為自身權柄,實乃越權,連日以來,都察院多位禦史被無故貶謫,可見京察多有瀆職之處,請陛下降旨徹查。”


    一時之間,原本商議互市的廷議,突然之間就變成了王文的彈劾大會。


    於是,在高穀和羅通等人的刻意引導之下,雖然過程曲折了一點,但是朝議洶洶,最終矛頭還是直指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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