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盧忠看了一眼天子,見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於是便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遞到二人麵前,道。


    “這是這些日子,錦衣衛審訊喜寧得到的證詞,可以得知,沙窩的位置和布防情況,的確是使團所泄露。”


    “同時,使團還答應也先,可以用邊境城池換回太上皇,以此引誘喜寧來大明談判。”


    王翱和俞士悅兩個人分別將證詞細細看過。


    與此同時,盧忠繼續道:“喜寧的證詞,和錦衣衛半月前接到的軍報,有多處細節俱能對得上,可信度無疑。”


    得,看來這次,錦衣衛是有備而來。


    直接就封死了別人拿喜寧身份做文章的可能。


    對於這個宦官,朝廷是知道的,他不僅投敵,而且叛國,在瓦剌之戰的時候,就曾經數次給也先引路。


    關中的地形複雜,沒有喜寧,也先絕無可能一路勢如破竹,直抵紫荊關。


    大明甚至為了喜寧,專門發布了懸賞令,可見對這個人的重視。


    這麽一個通敵叛國的賊子,如果從他的身份上做文章,並非沒有可能否定他的證詞。


    但是有錦衣衛半月前的軍報在,二者相互印證,那麽即便想要否認,也難了。


    看完了證詞,王翱心中歎了口氣,果然是個燙手山芋,這使團是發什麽瘋,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敢做。


    但是旋即,他就想到剛剛天子的話。


    有這份證詞和錦衣衛早已存檔的軍報在,泄露軍情的罪應該是沒什麽疑問的才對。


    可剛剛天子分明說,“有些罪名還未有確鑿證據”……


    王翱現在確定,他不想聽了。


    但是已經遲了,眼瞧著他二人都看完了軍報,盧忠緊接著便道。


    “使團被抓之後,本指揮使依照聖命開始審問,一開始,許彬,蕭維禎,張軏等三人俱否認曾泄露軍情,隻肯承認,曾假意許諾也先,願意以城池換取太上皇歸朝,以引喜寧入宣府伏殺。”


    “為此,他們曾傳信宣府,望宣府總兵陶瑾設伏野狐嶺,此事,錦衣衛已核驗過兵部軍報,亦屬實。”


    王翱略安了安心。


    這麽說來,僅是泄露軍情,並非是投敵賣國,也不是擅自割城,那天子剛剛的話是……


    盧忠很快給了他們答案。


    “最初,他們三人口徑一致,否認泄露軍情,但本指揮使將喜寧的證詞及錦衣衛密報分別拿給他們看之後,許彬和蕭維禎就改了口。”


    “他二人都承認為了引誘喜寧,曾泄露沙窩的情報,但是蕭維禎說,這一切都是許彬這個正使的主意,他和張軏兩個人,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


    “許彬則辯稱是受了太上皇的詔命,並非擅作主張,同時,說出了諸多談判細節,包括他們如何與太上皇聯絡,當時情形如何,十分詳細。”


    “至於張軏,則依舊矢口否認一切,因三人口徑不一,又涉及太上皇,錦衣衛慎之又慎,仍在審訊當中,故此,俞閣老遣人詢問之時,本指揮使不敢擅自泄露。”


    盧忠說完了話,便退回了遠處。


    但是殿中卻陷入了沉默,王翱和俞士悅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苦色。


    他們今天要是沒來該多好,這等事情,未免也太大了,明哲保身都來不及,偏他倆還上趕著往裏摻和。


    這個時候,上首的天子幽幽開口問道。


    “許彬的證詞上說,是太上皇身邊的袁彬主動找上的他們,伏殺喜寧也是得了太上皇的允準的,諸多細節也看似翔實可信。”


    “但是問題是,袁彬遠在迤北,無法核證此事,而許彬又拿不出其他的證據,三個人各有各的說法。”


    “這案子實在錯綜複雜,如今二位先生來了,剛好替朕參謀一番,二位覺得,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這……


    果然還是來了。


    王翱和俞士悅都是聰明人,從聽到事情的真相的時候,他們就明白,知道內情是有代價的。


    真相是什麽,其實他們大約心中已經有底了。


    首先泄露軍情的事情,肯定是真的,雖然張軏還不認賬,但是許彬和蕭維禎二人的證詞已經足夠了。


    至於到底是許彬自己的主意,或是三人的合謀,還是太上皇的主意。


    很遺憾,從邏輯的角度來說,他們更傾向於是最後一個。


    要知道,太上皇的詔命也是聖旨,如果許彬說的是假話,那麽就是在矯詔。


    單憑這一條,他就要被淩遲處死,還會連累一家老小發配邊疆。


    相較之下,泄露軍情雖然同樣是大罪,但是最多是許彬一個人死,不會牽連家小。


    當然,存在一種可能是許彬為了脫罪而汙蔑太上皇,但是,許彬的性格一向帶著幾分軟弱,所以王翱很難相信,他會拿一家老小冒此大險。


    何況,這麽大的事情,他們幾個使節,如果不是因為有太上皇的詔命,恐怕也不敢幹。


    但是心裏有所猜測,是心裏有所猜測,說出口的話,卻要萬分謹慎。


    想了想,王翱開口道:“陛下,此案的確幹係重大,涉及太上皇聲名,故臣以為,當低調詳查,務必要等證據確鑿,再行定奪。”


    這話說的就有技巧了,看似不偏不倚,但是實際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低調處理,保護太上皇的名聲。


    不然說什麽證據確鑿,許彬沒有證物,他所說的中間人袁彬,又在瓦剌被扣著回不來,哪來的證據確鑿。


    朱祁鈺沒有說話,睨了王翱一眼,後者頓時有些不安,開口道。


    “陛下,事涉皇家尊嚴,不可輕忽,若鬧大了,恐讓天下萬民非議皇家,令百姓離心,滋生動蕩之事,故臣以為當慎之又慎。”


    說到底,為了救自己泄露軍情這樣的事情,是臣子做的也就罷了,該殺殺該罰罰,過去了就過去了。


    但是要是太上皇幹的,傳揚出去,損失的是朝廷和皇家的顏麵,丟不起這個人啊!


    而且,老百姓又不太能夠分得清皇上和太上皇的差別,這種消息傳出去,也是讓地方平添不安定的因素。


    這個時候,俞士悅也道:“不錯,陛下,還是審問清楚,再行定奪不遲。”


    朱祁鈺的目光在兩人的身上逡巡了一番,正欲開口,成敬從外頭走了進來,道。


    “陛下,寧遠侯任禮,聯合陽武侯薛詵,定西侯蔣琬及京衛指揮使司張輗一同上本,彈劾錦衣衛指揮使盧忠不顧朝廷體麵,飛揚跋扈,無故擅抓朝廷使臣,奏本在此,請陛下禦覽。”


    眼瞧著成敬將奏本遞到禦案上,王翱和俞士悅一陣無語。


    這時候添什麽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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