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子的話音落下,懷恩毫不猶豫的領命前去宣旨,殿中的一幹大臣頓時慌了神。


    他們固然已經想到了天子可能會盛怒,但是,卻未想到天子竟然這般果斷。


    誠然,成國公府的死活,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但是,不要忘了,事已至此,很多東西都早已經瞞不住了,朱儀不是傻子,如果說他上這道奏疏是一條必死的路,那他肯定不會做的。


    既然他這麽做了,那說明還是有一定的依仗的。


    要知道,在剛剛的那份奏疏上頭,有著多個勳貴的聯名,這便說明,這道奏疏的存在及其內容,在朝堂之上是根本瞞不住的。


    削去朱儀的官職和成國公府的爵位,都不是什麽難事。


    但是,如果這麽做的原因,是朱儀上了這道請早定東宮出閣之期的奏疏,那麽就有問題了。


    凡事講究一個理字!


    成國公朱勇鷂兒嶺一戰固然有罪,但是,朝廷已經給了成國公府懲戒,壓低朱勇的葬禮儀製,遲遲不讓朱儀襲爵,雖然朝堂上仍舊有大臣覺得這麽做還不夠,主張應當削去成國公的爵位,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還是那句話,在如今的朝堂上,請太子早日出閣,是政治正確的風向,這一點,即便是天子也改變不了。


    朱儀的奏疏,誠然惹怒了天子,若僅僅是小懲大誡,哪怕是讓朱儀歸府自省,也就罷了。


    但是,若是削職去爵,這個懲罰,未免過於重了。


    要知道,朝堂之上,最喜歡進諫的人,可不是朱儀這種勳貴子弟,而是他們這些文臣。


    上到六部尚書,下到普通的禦史言官,日常都難免和天子發生政務上的衝突,乃至是犯言直諫。


    要是開了這個先例,往後上個奏本,都能被貶為庶民,那這誰受得了?


    因此,看著悶著頭就要去宣旨的懷恩,一眾大臣們頓時紛紛上前,內閣這邊,朱鑒在前頭,後邊跟著幾個人,往右跨了兩步,正正好好擋在懷恩出殿的路上。


    另一邊,陳鎰,陳循等人跟著上前,道。


    “陛下息怒,不可衝動!”


    見此狀況,天子似乎更加生氣了,掃視了底下一圈,道。


    “怎麽,眾卿這是要抗旨嗎?”


    這句話說的嚴厲,以至於底下一眾大臣都微微有些躊躇,然而每每這個時候,不怕死隊一號隊員於謙,定然是要往前衝的。


    這一次,他自然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皺著眉頭,上前道。


    “陛下,若真的要因為朱儀上疏勸諫陛下早日讓東宮出閣,而削去其官職,爵位,那麽,恕臣的確不能認同這道詔旨!”


    雖然這話有火上澆油之嫌,但是,此情此景,也的確隻有於謙敢這麽說話了。


    隻見他輕輕吐了口氣,拱手道。


    “陛下,我朝自立國以來,尚無因言獲罪之人,何況朱將軍勸諫陛下早日讓太子出閣,乃是為儲本計,雖有言行不妥之處,但陛下若因此責怪,實非聖君所為之事!”


    “於謙,你大膽!”


    禦座之上,眾人肉眼可見的看到,天子的臉色漲紅,一時之間,甚至氣的都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天子方道。


    “朕何時說過,是因他上了這道奏疏要削去成國公府爵位,朱勇鷂兒嶺一戰,喪師辱國,致上皇蒙塵,官軍死傷慘重,難道不該削去爵位嗎?”


    這番話不能說是沒有道理,但是在如今的場麵下,總歸是有些牽強,何況是對於於謙這種眼中向來不揉沙子的人。


    當下,於少保幾乎是毫不猶豫,便反駁道。


    “陛下,成國公之罪,朝廷久有爭論,若陛下真欲辨清此戰內情,理當命群臣共議,有所定論之後,再行處置,但是,就如朱將軍方才在殿中所言,鷂兒嶺一戰和如今的東宮出閣,乃是毫不相幹的兩件事。”


    “您在此時以鷂兒嶺一戰為由,削去成國公府爵位,實是因言罪人,此非可以混淆之事,陛下聖明仁德,當不會做此自欺欺人之事!”


    這話說的露骨且不客氣,就差沒說陛下您不管找什麽理由,都掩蓋不了公報私仇的本質了。


    當下,算是給天子氣的夠嗆,然而,天子還沒說話,於謙卻猶自覺得不夠,同樣摘下官帽,跪倒在地道。


    “陛下若執意要在此時削去成國公府爵位,臣願一同辭去官職,歸隱鄉野,請陛下恩準!”


    “砰!”


    手掌拍在案上的聲音響起,眾人抬頭,隻見天子霍然而起,死死的瞪著底下的於謙,隨手抓起身旁的奏疏,直直的砸在地上,怒喝道。


    “於謙,你膽敢威脅朕,是真的覺得朕不敢將你也一並罷免嗎?”


    “臣不敢,陛下為天下之主,予取予求,無有不妥,臣萬不敢有威脅陛下之心,隻是,身為臣子,不能勸諫聖主,是為臣之失也。”


    麵對天子的怒喝,於謙似乎也起了氣性,沉聲道。


    “臣身在朝堂,卻不能阻止陛下行不正之事,自然無顏再立於朝堂之上!”


    “你!”


    局麵越發的有些失控,天子氣的渾身發抖,伸手指著於謙,氣的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大臣們也沒有想到,這麽短短的片刻,局勢竟然發展成了這個樣子。


    這麽多人當中,也唯有俞士悅,勉強能夠理解於謙此時的心情。


    應該說,罕見的,於謙今天有些衝動了!


    換了往常,於謙是不會這樣的。


    但是,或許正是這段時間以來,天子的於謙心中的地位越發崇高,所以,在天子僅僅因為朱儀話說的不妥,就給予如此嚴厲的懲罰的時候,於謙才越發的不能接受。


    俞士悅相信,過了這個時間,於謙一定會後悔自己這個時候的衝動,如今,整飭軍屯剛剛啟動,從理性的角度來說,替朱儀說話沒事,但是,因為一個沒落的成國公府,跟天子鬧得不可開交,乃至於到了要辭官的程度,就屬實過分了。


    萬一天子真的盛怒之下準了,那麽,無論是對於朝局來說,還是對於即將開始整飭軍屯大政而言,都是沉重的打擊。


    還是那句話,往常的於謙,不會這麽做的,但是,是人就會有情緒,所以,俞士悅能夠理解如今於謙的做法。


    但是,即便看不懂這些,至少,於謙在朝局當中的重要性,在場的大臣都是清楚的。


    因此,見到於謙一氣之下連辭官的話都說出來了,在場的老大人們越發的焦頭爛額,慌忙著開始兩邊安撫,一時之間,文華殿中接連響起了好幾道苦口婆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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