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今天的這場爭論,是關於朱勇的是非功過的,那麽,這背後肯定少不了有朱儀在使勁兒。


    朝堂上的老大人們都是人精,這一點,肯定是不用質疑的。


    或者哪怕不是如此,但是反過來想,經過剛剛的那一番爭論,朝堂上文武兩方的情緒已經漸漸積蓄起來,隻需要有一點火星,就有可能再次被點燃。


    朱儀這個成國公府的小公爺,毋庸置疑,是最有可能成為這顆火星的!


    於是,在眾人的矚目當中,朱儀終於來到了高台前,翻身下馬,躬身行禮。


    在他的身後,幾個禁衛拖著幾個大大的袋子,單從數量上看,倒是和其他人差不多。


    不多時,清點獵物的內侍聲音再度響起。


    “成國公府朱儀,獵得大雁一隻,獐子三隻,野兔兩隻,還有……”


    話至此處,內侍的聲音頓了頓,隨後,用響徹整個高台的洪亮聲音道。


    “白額花斑虎一隻!”


    聲音落下,幾個袋子被打開,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隻碩大的吊睛白額虎,此刻正發出奄奄一息的哀鳴聲。


    “好!”


    “小公爺厲害!”


    不待高台上的人有何反應,底下的一眾勳貴子弟先沸騰了起來。


    要知道,類似老虎這樣的猛獸,可不是單靠弓箭就能夠射殺的,這玩意雖然不比野豬那樣皮糙肉厚,但是勢大力沉,而且移動的速度又快。


    眾人眼前的這隻白額虎,明顯是一隻成年虎,足有五六百斤的樣子,這樣的一隻老虎,就算是身上受了幾箭,一旦撲上來,也是要命的事。


    這些勳貴子弟們,平素雖然精通吃喝玩樂,但是,打獵也是必不可缺的一項技能,自然清楚,要搏殺一隻老虎,需要多大的能耐和勇氣。


    打老虎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但是,那都是幾個人一起上去,說不定還要借助刀槍劍戟之類的武器。


    可如今的場合,乃是春獵大典,這種情況下,雖然他們每個人身邊都跟著有隨從和禁衛。


    但是,這些人隻負責他們的安全,是不會出手幫忙捕獵的,如果說,這隻白額虎的搏殺過程當中,有其他人的參與的話,那麽,就不能算作是朱儀的獵物了。


    它能夠被擺在這,就說明,這隻老虎,是朱儀獨自一人搏殺下來的。


    眾人抬頭再看,果不其然,朱儀的身上沾了不少塵土,甚至衣襟袖袍,都有被撕裂的痕跡。


    底下是一片歡呼聲,高台上自然也是如此。


    一眾勳貴眼瞧著朱儀獵回一隻老虎,同樣紛紛撫掌大笑,開懷之極,這個時候,張輗上前道。


    “陛下,太上皇,小公爺能夠獵得白虎而歸,可見我大明武風昌盛,可喜可賀,理當重賞!”


    緊接著,寧陽伯陳懋也道:“不錯,陛下,太上皇,白虎乃是猛獸,非驍勇之輩不可搏殺,小公爺能力搏猛虎,實乃我大明英才也。”


    與之相對的,則是一幹文臣的臉色,都變得不怎麽好看。


    不過,這白虎的的確確就擺在眼前,想要說些什麽,也沒什麽好說的,因此,隻能憋著氣,看著這些勳貴耀武揚威。


    朱祁鈺掃了一眼底下的勳貴們,倒是也沒有駁他們的情緒,笑著開口道。


    “的確是驍勇之輩,看來,朱儀的騎射功夫的確十分精湛,來人,賜朱儀玉如意一柄,寶劍一副,以示嘉獎。”


    這話一出,其他人還好,但是,張輗等人的臉色卻明顯為之一滯。


    玉如意和寶劍固然好,可這種東西,可不是他們想要的呀。


    但是,天子金口玉言,他們身為臣下的,若是開口跟天子討要其他賞賜,未免不成體統。


    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太上皇,指望他老人家能夠開口說兩句話,至少,別被天子這麽蒙混過去。


    這一次,太上皇終於算是給力了一回,沒有讓他們失望,隻見他老人家麵帶笑意,轉向了一旁的天子,開口道。


    “獵得白虎,乃是喜事一樁,當賞,不過,一柄玉如意,一副寶劍,似乎當不得重賞二字吧?所謂君無戲言,皇帝既然說出去了話,自然是要大方些的。”


    這話說的像是半開玩笑,但是,這種場合下,誰都清楚,太上皇並不是在開玩笑,隻是借這種形式,來給天子施壓。


    見此狀況,眾人都不由屏息起來,靜靜的看著天子的反應。


    他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自太上皇歸朝以來,頭一次麵對麵的,對天子提出要求。


    往常的時候,要麽是太上皇聽從朝廷的安排,要麽,就是以旨意的形式出現,總歸是有緩衝的。


    但是,這種場合下,兩位都是尊貴之極,皆是金口玉言,若是發生了意見分歧,那可就真的鬧大了。


    不過,要說退讓的話,顯然也不合適。


    不然的話,以後太上皇若得寸進尺,會變得更加難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天子的身上,但是,朱祁鈺卻依舊平平淡淡的,他同樣麵帶笑意,看著對麵的朱祁鎮,道。


    “玉如意和寶劍若是不夠,那太上皇覺得,怎麽樣才算是重賞呢?”


    朱祁鎮眼睛微眯,臉上雖掛著笑容,但是,心中卻已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明白,這是對麵在反將一軍,春獵的場合特殊,算是政務,但是,又算是遊獵,所以,他多說兩句沒什麽。


    但是,凡事總有個度,春獵的主持者,畢竟是皇帝,他不能越俎代庖。


    他可以對朱儀的賞賜用玩笑的方式提出質疑,但是,由他來定賞賜是什麽,卻顯然是不合適的。


    何況,他真正想要的東西,也不能由他之口說出來,不然的話,他必然會麵臨言官連篇累牘的“勸諫”。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朱祁鎮清楚的知道,他說了也不算。


    從他回京的那一天起,在奉先殿前,朱祁鎮就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弟弟,並不是個懦弱無能之輩。


    涉及到成國公府這樣的大事,並不是所謂局勢,能夠逼迫的了他的。


    如果說這個時候,自己真的開口替朱儀討要什麽,隻會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沉吟片刻,朱祁鎮想了想,於是道。


    “皇帝說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有不妥?朕隻是想提醒一下皇帝,今日春獵,已近末尾,就如今看來,朱儀的獵物當居第一。”


    “獵得白虎當賞,可春獵若拔得頭籌,更當賞賜,不妨二者合而為一,也省去了麻煩。”


    最終,朱祁鎮還是稍稍做出了退讓,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悄悄的埋了個引子。


    不過,對於這種小心思,朱祁鈺卻恍若未覺,道。


    “無妨,若是春獵拔得頭籌,再賞便是。”


    聞聽此言,朱祁鎮眸光一閃,卻是得寸進尺,道。


    “如此也好,隻不過,春獵頭籌並不易得,需得重賞,朕倒有些好奇,皇帝準備了什麽好物事,賞給著春獵的優秀之人呢?”


    “此次參與春獵的,有勳貴子弟,有宗親子弟,不好一概而論,既然太上皇覺得金銀玉石之物太輕,那朕不妨,就允這春獵第一名一個請求,不知道太上皇覺得,這可算得上是重賞?”


    誰也沒有想到,麵對太上皇的步步緊逼,天子竟然會直接了當的給出這樣的答複。


    “陛下……”


    話音落下,底下的一眾文臣,頓時坐不住了。


    就目前的情勢來看,獵得一隻猛虎的朱儀,顯然已經是這次春獵的當中的佼佼者。


    換句話說,這個“賞賜”十有八九就是歸朱儀的了。


    這朝堂上下,任誰都知道,朱儀一直孜孜以求的,就是承襲成國公的爵位。


    萬一他要是借此機會,提出這個要求,天子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若是答應,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段,這必定會成為勳貴們再次掀起對鷂兒嶺一戰性質的爭論,可若是不答應的話,天子金口玉言,這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來的話,難不成還能吞回去嗎?


    因此,一時之間,不少大臣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但是,這一回,有人比他們更快。


    “好,就這麽說定了,朕等著看,我大明的青年才俊們,到底能有多麽出色的表現!”


    還未等大臣們反應過來,上首的太上皇便迅速開口,將此事敲定了下來,頓時將他們想說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日頭漸漸的往前走,高台上的信香也一點點的變短,零零散散的,又有不少勳貴子弟歸來。


    但是,無論是獵物的數量,還是質量,都依舊是朱儀占據榜首。


    不過,眾人還是沒有放棄希望,因為,還有一個人沒回來。


    襄陵王世子朱範址!


    作為宗室子弟當中有名的混世魔王,他的騎射功夫雖然沒有人見過,但是,就憑平素打架的那副樣子,也算是個力能搏虎之人,若是說還有人有希望能夠超過朱儀,那一定就是他了。


    就在眾人翹首以盼當中,遠處又回來了一隊人,但是,讓眾人失望的是,還不是朱範址,而是安遠侯世子柳承慶。


    唉……


    看著這位柳世子連一個袋子都沒裝滿的獵物,又看看他這一身的灰塵,就好像是在泥潭你滾了幾滾的狼狽樣子,一幹文臣不由輕輕歎了口氣,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你說這麽多的宗室勳貴子弟,怎麽就一個個的,都比不過朱儀這一個人呢?


    “安遠侯府柳承慶,獵得野雞兩隻,呃,野雞兩隻……”


    看著麵前的袋子,清點獵物的內侍,都一時沒反應過來,遲疑片刻,他差點把袋子翻過來抖一抖,不過所幸的是,他還是及時反應了過來,不然的話,這位安遠侯世子,指不定會找個地縫鑽進去。


    “噗嗤!”


    “兩隻野雞,哈哈哈!”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遠處的一幹勳貴子弟當中,還是立刻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的聲音。


    尤其是保定伯府的梁傳,指著柳承慶,笑的前仰後合的,嘴裏還不忘嘲諷道。


    “喲喲,這不是柳公子嘛,怎麽,就打了兩隻野雞,虧您還磨蹭到了現在。”


    “嘖,兩隻野雞!”


    “就這個騎射的工夫,還敢在春獵之前叫囂,要跟小公爺一較高低,你可知道,小公爺可是生生搏殺了一隻猛虎……”


    這番話,梁傳說的陰陽怪氣,若不是天子和一幹文武大臣還在遠處的高台上看著,柳承慶差點都想要衝上來將他暴打一頓。


    不過,就在他想要辯駁兩句的時候,卻突然看到了不遠處奄奄一息,嗚咽著哀鳴的白虎。


    於是,這位安遠侯世子,頓時就激動起來,指著那隻老虎,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


    一邊指著那隻老虎,柳承慶一邊拉著身邊的幾個禁衛,連比劃帶喊,道。


    “這是,老虎!”


    “那隻老虎。”


    “你們看,就是那隻,我們碰見的那隻,就是它!”


    這下,在場的一眾勳貴子弟們,臉上也露出了驚異之色,雖然說,這柳承慶語無倫次的,但是,這激動的樣子,倒也能猜出了些什麽。


    於是,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一旁的朱儀身上,從欣喜變成了帶著一絲絲的懷疑之色。


    當然,也僅僅是一絲而已,畢竟,柳承慶是什麽德行,他們大多數人心裏都有底。


    要說朱儀家學淵源,騎射功夫了得,力能搏虎,他們是信的,但是,要說這柳承慶嘛……


    別說是搏虎了,他見到老虎不躲著走,都算是給安遠侯府掙麵子了!


    可看他這副樣子,又不似做偽,因此,一時之間,一眾勳貴子弟當中,不由掀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當然,也有人第一時間去看朱儀的神色,不過,理所當然的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這位小公爺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但是,卻顯然沒有什麽心虛的樣子,甚至於,就連他自己,似乎也對柳承慶的表現,感到有些意外和疑惑。


    這番騷動,自然也引起了一旁負責清點獵物的內侍的注意,不多時,他便來到了柳承慶的麵前,客氣的問道。


    “柳公子,不知您對朱將軍剛剛獵回的這隻老虎,可是有何異議?”


    這個時候,柳承慶也慢慢冷靜了下來,指著遠處的那隻老虎便道。


    “這位公公,我要舉告,這隻老虎,根本就不是朱儀自己搏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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