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話,讓在場眾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是啊,脫歡能夠扶植一個傀儡大汗,那麽,大明又為何不能呢?


    之前的時候,他們一直都沒有想過這種做法。


    至於原因,倒不是所謂的禮儀道德束縛,真正做到高位的人,雖然不說是不擇手段,但是,也至少是有自己的原則,不會被單純的教條所束縛。


    作為大明的臣子,首要考慮的是大明的利益,仁義道德,是用在大明的子民身上的,至於外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國與國之間,自然有屬於自己的規則,隻要能夠達到目的,戰爭都可以發動,何況是這種區區手段。


    之所以大明之前的君臣,一直都沒有考慮過此事,真正的原因是,這麽做的難度太大,而且很難達成目的。


    脫歡是瓦剌首領,本身就屬於草原部族,所以,他扶植一個傀儡大汗,目的是逐步蠶食漢庭的權力,進而達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但是,大明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倒不是說,扶植起一個傀儡困難,事實上,大明全盛時期,不要說扶植傀儡了,就算是掃清草原上的部族,也並非沒有可能。


    隻不過,這並沒有什麽意義。


    草原畢竟和關內不同,地理遼闊,一馬平川,廣大的草原上,散落著無數的小部落。


    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形容的就是草原部族。


    這種地理環境,天然的就為草原部族提供了保護,大明固然可以扶植起一個傀儡大汗。


    但是,卻不可能像脫歡一樣,時時刻刻的待在草原上,漸漸的取代他的地位。


    而一旦這個傀儡大汗的地位穩固,就肯定會想要擺脫傀儡的地位,這是必然的。


    瓦剌本身就在草原上,自然可以做出鉗製,但是,對於大明來說,為了這種事情勞師遠征,卻實在是不劃算。


    所以說,對於大明來說,幹預草原事務,無論是武力幹涉,還是扶植傀儡,其實都是一件賠本的買賣。


    在場的幾人,都算是熟稔邊事之人,自然清楚個中的原因。


    但是,如今的情況又有不同。


    其原因,就在於阿噶多爾濟這個人的身上!


    作為脫脫不花的弟弟,韃靼的親王,他手裏掌握著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對於五大部落,也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但是偏偏,他又是一個好大喜功的魯莽之人。


    在瓦剌和韃靼即將開戰的當口下,如果要扶植他做大汗,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鼓動他背叛脫脫不花。


    如此一來,韃靼各部必然分崩離析,即便是阿噶多爾濟能夠成功的殺掉脫脫不花,登上汗位。


    但是,也必將發生一場血腥的屠殺,更不要提,還有也先虎視眈眈。


    草原上雖然是弱肉強食,但是,畢竟經曆了大元的百年歸化,哪怕不似大明一樣講究名分禮法,可也有正統之分。


    應該說,如今的草原上本就各懷鬼胎,隻不過,礙於黃金家族的榮耀,所以,沒有掀起大亂。


    但是,阿噶多爾濟一旦動手,那麽,弑兄登位的由頭,足以讓諸多部落對他群起而攻。


    這種情況下,他若是想要坐穩自己的位置,唯一的辦法,就是緊緊的依靠大明。


    念及此處,一眾大臣忽然想起,當初天子堅持重開互市時的堅定態度,是否,也有在為現在做準備的意味呢?


    要知道,互市的這一年下來,諸多韃靼貴族,已經基本習慣了來自大明的瓷器,茶葉,珠寶,絲綢。


    如果說,阿噶多爾濟能夠在登位之後,繼續維持良好的互市,那麽,他至少可以保證,韃靼的五大部落不會鬧事。


    但與此同時,這種懾於利益的臣服,又必然是鬆散的。


    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有些頭一開,就未必能止得住了!


    到時候,草原上無論是再起變亂,還是貌合神離,對於大明來說,都是好事。


    而若是阿噶多爾濟失敗了,那麽,就更妙了。


    脫脫不花麵對這個弟弟的背叛,必定心有不甘,韃靼內部分裂便成了定局。


    與此同時,失去了阿噶多爾濟的幫助,脫脫不花也不可能再有力量剿滅也先。


    到時候,草原上必將陷入三方混戰的局麵,大明便可坐收漁利。


    所以……


    “陛下聖明,不過此事若要做,有兩個難處,其一是草原部族逐水草而居,如今又起戰事,諸多部落皆已遷移,如何找到阿噶多爾濟,卻不驚動其他人,是首要的問題。”


    將利弊得失在心中過了一遍,眾人很快就開始考慮具體的操作。


    策反這種事情,最重要的,是要保密。


    但是,大明麵臨的最大的難題,就是很難在保密的情況下,見到阿噶多爾濟。


    可以說,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這件事情便無從談起。


    不過,麵對楊洪的這個問題,朱祁鈺卻含笑道。


    “此事,想來沈先生會有辦法。”


    啊?


    沈尚書正在暗中慶幸,自己終於躲過一劫,成功的保護了國庫的銀子,卻沒想到,天子突然將話頭引到了他的身上。


    麵對著其他幾日疑惑而驚訝的目光,沈尚書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苦兮兮的道。


    “陛下,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他是實在沒想明白,這件事情能跟他扯上什麽關係。


    於是,便見天子道。


    “沈先生可還記得,年前的時候,戶部查出了幾個偷販鹽茶的商人,後來,揪出了數十個官員,為了此事,先生還親自進宮了一趟。”


    這麽一說,沈翼便想了起來。


    的確有這回事。


    自從互市開通之後,雖然說,給大明帶來了不少的利潤,但是,與此同時,種種問題也不可避免的接踵而至。


    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走私的情況。


    盡管在開通互市之前,朝廷已經對此做出了充分的準備,禁絕一切民間商貿,僅允許天子的皇店,在固定的時間和固定的交易場所展開互市。


    但是,走私依然難以杜絕。


    要知道,當初為了爭取戶部的支持,皇店在互市當中,需要繳納的賦稅比例,是非常高的。


    這一點上,天子對皇店約束的非常嚴格。


    在此情況下,皇店既要繳納高額的稅賦,同時,又要保證利潤,上交到天子的內庫,以博得聖寵,價格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當然,這也是因為,皇店在互市當中處於壟斷地位,且有天子背書,曆次互市,都會有專門派出的邊軍負責保護,並不怕對方翻臉,所以才會有如此高的價格。


    但是,如此一來,民間的走私,也就難以遏製了。


    還是那句話,邊境線如此之長,有蒙古部族能夠趁夜前來劫掠,那麽,自然也就有大明的商賈,能夠冒著風險到草原上交易。


    互市雖然是官方貿易,但是,畢竟每次交易的時候,都會有大批的蒙古人前來,這也就為走私商人提供了方便。


    針對於這一點,戶部和兵部聯合移文給各處地方官府,命其嚴厲查處走私,幾乎是每次互市開始的時候,邊軍都要派出諸多兵力,加強巡邏,以求禁絕走私。


    但是,即便如此,走私還是屢禁不止。


    不過,這其中大多數都是普通的物資,類似茶,鹽這種需要引子的物資,走私商人也很難能弄得到。


    可是,就在去年年前的時候,宣府附近,卻查獲了兩支專門倒賣鹽茶的走私商人。


    這件事情,戶部非常重視,派了一個郎中,會同都察院的僉都禦史一同前去調查,最後發現,是這夥商人買通了鹽場和茶廠的管事官員,偽造了官引,上下勾結,倒賣鹽茶。


    對於這種行徑,沈尚書自然是深惡痛絕,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親自進宮見了天子,請天子嚴懲涉案官員和一應人等。


    而天子他老人家,也十分幹脆。涉案的官員該貶的貶,該流放的流放,其餘的商賈之人,從犯流放,主犯則交給了錦衣衛處理。


    之後的事,沈尚書就不知道了。


    不過,此刻聽天子提起,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


    “陛下,難道說……”


    “那兩夥商人,主事的,都是錦衣衛的人!”


    麵對著沈尚書驚疑不定的目光,朱祁鈺笑了笑,淡淡的開口。


    啊這……


    沈尚書一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怪不得,這幫人能夠輕易的搞到官引,而且,一路上的盤查,乃至是把守關隘的官軍,都能夠輕易的應付。


    卻原來,是有這麽一層關係……


    於是,沈尚書忽然就提起了精神,張口便道。


    “如此說來,這夥人也是陛下的人,陛下,既然如此,他們行商所得,必是都進了陛下的內庫,這可不成啊陛下,這些銀子,可有戶部的一份!”


    於謙:……


    楊洪:……


    範廣:……


    果然,沈大人還是那個沈大人,滿腦子都是朝廷的錢袋子。


    於是,一眾大臣決定不去搭理這個愣頭貨,沉吟片刻,於謙問道。


    “陛下的意思是,這夥商人,能夠聯係到阿噶多爾濟?”


    朱祁鈺也被沈翼的反應給鬧得有些哭笑不得。


    沒辦法,他也隻能先不管這位戶部尚書,點了點頭,道。


    “不錯,在韃靼五大部落中,阿噶多爾濟執掌的是察哈爾部,而察哈爾部,也是這些人曆次的主要交易對象。”


    “不過,畢竟他們的身份隻是普通商人,自然不可能直接接觸到阿噶多爾濟,不過,至少能夠接觸到一些察哈爾的貴族,通過他們,找到阿噶多爾濟並不算困難。”


    原來如此……


    聽聞此言,於謙皺了皺眉頭,思索了片刻,道。


    “陛下,若是如此的話,此事恐怕也不容易。”


    “既然隻能找到部分貴族,那麽,便易徒生變數,如何在不暴露身份,又不引人懷疑的情況下,聯係到阿噶多爾濟,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所以,如果真的要做,此次派出去的人,不僅要足智多謀,還要能夠隨時機變,更重要的是,要膽大心細,唯有如此,方可有成功的希望。”


    說白了,這種事情,風險很大,變數也很大。


    所以,負責之人的能力,就顯得至關重要!


    朱祁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


    “不僅如此,此人還要有足夠的身份地位,不然的話,即便是到了阿噶多爾濟的麵前,也難以取得他的信任。”


    雖然說,阿噶多爾濟自己有野心,但是,他又不是傻子,這麽大的事情,若沒有足夠的把握,他肯定是不會動手的。


    所以,不可能隨隨便便一個人,拿著一份不知真假的旨意或是文書,就讓他下這麽大的賭注。


    相對於這種死物,更可信的反而是人!


    但是,這就是問題所在……


    京城當中,足夠有身份的人,要麽不宜出京,要麽容易被認出來,想要找一個既有身份地位,又不容易被認出來,與此同時,還要膽識,智謀俱佳之人,實在不易。


    不對……


    還是有的!


    聽了天子的話,於謙先是皺眉思索了片刻,緊接著,他的心中就浮起了一個人選,旋即,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的楊洪身上。


    感受到於謙的目光,楊洪先是一愣,隨即,他也想到了什麽,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因為,他也想到了一個人……


    楊傑!


    這些年楊洪雖然不在京城,但是這片地界上的爾虞我詐,他心裏清楚的很。


    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撐起楊家的門麵,楊傑的智謀,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當初,楊家麵臨那樣風雨飄搖的境地,但是,楊傑卻能夠堅定信念,在不可能當中找到一條既不得罪天子,又能夠讓楊家擺脫困境的辦法,膽識信念,也是上上之選。


    更重要的是,他姓楊!


    他,是楊洪的兒子!


    這個身份,在邊境乃至是草原上,比其他任何的身份,都要有說服力。


    楊洪相信,隻要將這件事情交給楊傑來看,他一定能夠做的非常出色,唯一讓他有顧慮的就是,楊傑的身子骨……


    他這個兒子,本就體弱多病,楊洪自己在邊境待了這麽多年,怎麽會不清楚那是一片什麽所在。


    何況,草原苦寒,長途跋涉,風吹日曬,真要是讓楊傑過去,他屬實是放心不下。


    但是……


    一抬頭,楊洪正對上天子意味深長的目光。


    於是,他心中歎了口氣,沉聲開口,道。


    “陛下,臣有一人選,錦衣衛鎮撫使兼幼軍營鎮撫使楊傑,可堪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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