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侯府。


    隨著任禮入獄,原本賓客盈門的偌大侯府,迅速就冷落下來,甚至於,無數原本趨附於任禮的大小官吏,都仿佛躲瘟神一樣躲著這座侯府,生怕被牽連上什麽。


    和成國公府一樣,自從任禮入獄之後,任府的長子任壽就成了闔府上下的主心骨。


    不過不同的是,任壽和朱儀相比,無論是文采還是武功,都遠遠不及,有任禮這麽一個戰功卓著的父親在軍中,可他硬生生是連個官職都沒謀上,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被人一口一個任大少爺的叫著。


    以至於偌大一個侯府,任禮一被關進詔獄,他便連各大衙門都進不去了,更遑論是有什麽人脈關係了。


    當初朱勇出事之後,朱儀靠著多年積澱下來的老交情,好歹還能找到幾家勳貴願意援手,可是,這次任禮出事,任壽跑遍了整個京城,找到了各個曾經和任家無比親近的府邸,可換來的,卻是一道道閉門羹。


    以至於到了最後,任壽心灰意冷,隻能待在府中,默默的等待事情最後的結果。


    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灑在大地上,暑氣漸起,讓人感到十分燥熱,沉寂許久的侯府門前,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響起,無數身著緇衣,腳蹬快靴,腰懸繡春刀的錦衣衛從東西兩側而來,很快就將整個侯府圍了起來。


    “聖旨下,寧遠侯府接旨!”


    為首者一身飛魚袍,腰懸繡春刀,手中捧著玉軸黃絹的聖旨,錦衣衛指揮同知畢旺。


    幾個錦衣衛上前粗暴的敲著大門,幾個下人慌慌張張的拉開大門,眼瞧著外頭這副肅殺的樣子,連忙轉身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滿頭大汗的帶著幾個人匆匆從府中趕出來,瞧見畢旺手中的聖旨,先是臉色一白,旋即,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道。


    “大人……”


    畢旺卻並不接茬,一臉冷色的重複道。


    “聖旨下,任大公子,率府中上下接旨吧!”


    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徹底讓任壽失去了希望,


    臉色灰暗的站在原地,任壽無力的揮了揮手,讓下人進去叫人,自己則再無言語。


    不多時,任府上上下下的一應人等,包括任禮已經八十六歲的老母,都被帶到了門外。


    既然是降罪的聖旨,自然也就不必擺設香案什麽的這麽麻煩,待到一眾人都齊了,畢旺將聖旨高高舉起,於是在場一眾人都默默的跪下,道。


    “恭迎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寧遠侯任禮,擅殺貢使,侵田私恩,謀刺朝廷重臣,罪犯欺君,著削去爵位,收回世券,於明日斬首示眾,家產抄沒,闔府親族,除年逾六十之人予以寬宥,並允子孫一人留京侍奉外,俱流放鐵嶺衛戍邊,欽此!”


    畢旺展開手中聖旨,聲音洪亮而不帶絲毫感情。


    雖然已經提早聽說了消息,但是,真的當聖旨送到麵前的時候,任壽的手,還是忍不住發抖,強忍住暈倒的衝動,顫顫巍巍的接過聖旨,道。


    “草民,代寧遠侯府,接旨……謝恩!”


    這種降罪的聖旨,是要送到刑部留存的,所以,自然不會留給這些“罪人”。


    不錯,從這一刻起,眼前跪著的這群人,不再是什麽世家子弟,不再是什麽國之勳臣,而是一群戴罪之人。


    宣讀完了聖旨,畢旺照例將聖旨收好,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道。


    “任大少爺,聖命在身,恕本官無禮了。”


    “依照聖旨,請任大少爺,將寧遠侯府的世券,交給本官!”


    任壽在出來之前,便早知結果如此,因此,自然是早早的將世劵備好,聞聽此言,他身子一顫,但是,還是轉過身,從兒子任弘的手中,拿過世券,然後高高的舉過頭頂。


    見此狀況,畢旺微微躬身,小心的將世劵接過,恭敬的放在早就準備好的錦盒中。


    旋即,畢旺臉色一肅,冷聲道。


    “來人,卸去寧遠侯府的牌匾,將一幹人等全部關押起來!抄家!”


    “是!”


    錦衣衛是抄家的一把好手,各項用具都準備的足足的,流程自然也是熟稔的很。


    所有勳戚世家門前的牌匾,哪怕隻是伯爵或是駙馬都尉,都是禦賜的,代表著天子之恩,不可褻瀆。


    因此,哪怕是聖旨已下,但是,隻要牌匾沒摘,錦衣衛就不能闖進這座侯府,隻能將其團團圍住。


    收回世券,摘匾,關人,抄家,這個順序是不能亂的。


    隨著畢旺一聲令下,立刻有幾個錦衣衛小校熟練的在一左一右架起高高的梯子,迅速攀爬而上。


    與此同時,一隊錦衣衛拿著枷鎖,繩子,殺氣騰騰的便朝著任府一幹人等逼近,將在場眾人都綁縛起來。


    任壽轉過頭,眼睜睜的望著“禦賜寧遠侯府”的牌匾,被摘了下來,臉上閃過一絲絕望之色。


    然而,就當他閉上眼睛準備束手待縛的時候,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混亂的聲音。


    他回頭望去,立刻見到了讓他肝膽欲裂的狀況。


    幾個錦衣衛的小校,拿著數十斤重的枷鎖,正在往他已經八十六歲的祖母和年逾六旬的母親身上套。


    他那剛剛加冠的兒子任弘,正拚命的擋在前頭,但是,卻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小校一腳踢開,身子重重的撞在門前的石獅子上,隻聽得悶哼一聲,殷紅的鮮血自任弘口中流出,隨後便有兩個錦衣衛小校,上前將他牢牢的按住,又拿出一副枷鎖,將其綁縛起來。


    “放肆,你們做什麽?”


    顧不得其他,任壽也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掙開身旁的錦衣衛,飛身撲到任家老夫人的麵前擋著,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畢旺,道。


    “同知大人,陛下聖旨當中,說的清清楚楚,寧遠侯府上下,年逾六十之人予以寬宥,家祖母八十有四,家母六十有三,俱在恩赦之列,你竟敢違抗聖旨?”


    畢旺看著兩個錦衣衛小校,將寧遠侯府的牌匾抬走,準備送回宮中毀掉,轉頭看著任壽,臉上露出了錦衣衛的招牌陰冷笑容,看起來溫和的像貓戲老鼠,但是一開口,卻殘酷而冰冷。


    “任大公子,已經沒有什麽寧遠侯府了,現如今,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戴罪之身!”


    “陛下聖旨中,的確說了,可以寬宥你府中上下,年逾六十之人,但是,卻沒說,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府中,詔獄這一遭,任大公子,你闔府上下,是免不了的。”


    “乖乖的束手待縛,本官手下的這些兄弟,還能動手輕些!”


    “來人,將他們統統抓起來!”


    這番話,聽得任壽臉色蒼白,心神一陣恍惚。


    “不對,不對……”


    忽然間,任壽仿佛想起了什麽,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般,跳起來喊道。


    “昨日,成國公明明遣人前來傳信,說求了陛下,允準我為父親收斂屍骨,好生安葬。”


    “而且,陛下明明寬恩了我祖母和母親,怎麽可能會現在就將我等捕入詔獄,這麽重的枷鎖,你們分明是想要我祖母和母親的命!”


    “你……你們……你們這是在陽奉陰違,欺君犯上!”


    聞聽此言,畢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手下的第一大將,動怒了。


    “任公子,話可不能亂說,錦衣衛乃天子親軍,難道說,還不如你一個罪人,更清楚聖意如何嗎?”


    “我看你是眼瞧著自救無望,胡言亂語,來人,給我拿下!”


    話音落下,幾個錦衣衛小校,頓時凶神惡煞的撲了上去。


    眼瞧著這幫錦衣衛硬生生的要將枷鎖套在任家老夫人的身上,任壽死命的掙紮著,但是,卻無濟於事,任壽平時就耽於享樂,不喜武藝,此刻更不可能扛得住素有訓練的錦衣衛。


    哪怕他拚盡了全力,可依然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畢旺站在一旁,也並不急著讓人將任壽綁縛起來,反而饒有興致的看著他被按在地上拚命掙紮的絕望樣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喝。


    “住手!”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伴著清脆的角鈴聲,一輛古樸寬大的馬車,搖搖晃晃的在不遠處停下。


    畢旺轉過頭望去,看到這道隊伍的規模和那輛標誌性的馬車,頓時眯起了眼睛,臉色一變。


    不過,與之相對的,則是被按在地上的任壽,看著這輛馬車停下,頓時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更加劇烈的掙紮起來。


    在下人的攙扶下,朱儀穿著一身麒麟服,下了馬車,一抬眼,便看到了原本應該掛著“禦賜寧遠侯府”牌匾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


    一時之間,他的神色頗有幾分複雜,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是也隻是片刻,他就收拾好了心緒,擰眉望著眼前的亂象,帶著幾個隨從,來到迎上來的畢旺麵前,開口問道。


    “畢同知,你這是,在做什麽?”


    “見過成國公!”


    錦衣衛雖是天子親軍,但是,畢竟也算是武臣的行列,而且,和勳貴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畢旺雖然知道朱儀是在明知故問,可還是不得不迎上前來,先是恭敬行禮,隨後方直起身子,開口道。


    “國公爺,下官奉聖上旨意,褫奪寧遠侯府爵位,收回世券,一應家產,盡數抄沒。”


    聞聽此言,朱儀沒有說話,而是越過畢旺,來到寧遠侯府門前,目光被踢倒套上枷鎖縮在石獅子旁的任弘,被按在地上掙紮不已的任壽,還有被強迫套上枷鎖的任家老夫人,冷聲道。


    “畢同知,我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錦衣衛抄家,需要殺人了嗎?”


    畢旺臉上的笑意一僵,意識到來者不善,於是,也收斂了笑意,開口道。


    “國公爺說笑了,這些人都是欽犯,陛下有旨,任府上下人等,流放鐵嶺衛戍邊,下官豈敢要他們的命。”


    “那這是怎麽回事?”


    朱儀沉著臉色,指了指眼前的亂局,口氣冷硬。


    畢旺掃了一眼,臉色卻沒什麽變化,隻是淡淡的道。


    “欽犯拘捕,兄弟們動些手段,一時下手有些重,也是有的,國公爺放心,兄弟們手上有準頭,死不了人!”


    “倒是國公爺,這破家之日,現場混亂,若是衝撞了您,就不好了。”


    “您身份尊貴,若無要事,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這話隱隱透著威脅之意,讓朱儀不由眯起了眼睛,厭惡的看了畢旺一眼,似乎是不想再跟他多說半句話,右手伸進袖中,同樣拿出一份黃絹,道。


    “聖母懿旨,寧遠侯任禮雖罪在不赦,但是念其於國有功,準予子孫收斂屍骨,入土下葬後,再流放戍邊。”


    “其母劉氏,其妻周氏,年歲已高,若無奉養難有善終,此非聖意所欲,特允其二人帶走嫁妝私產,田宅一座,以安奉養。”


    將手中懿旨展開放在畢旺的麵前,朱儀繼續道。


    “畢同知,聖母懿旨中說的很清楚了,待任府子孫替任禮收斂屍骨,下葬之後,再流放戍邊,在操持完任府的喪事之前,抄家恐怕不妥,寧遠侯府的牌匾你既然已經摘了,抄家抓人之事,還是改日吧。”


    懿旨並不是下給錦衣衛的,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下給任府的,所以,自然不會交給畢旺。


    他遠遠的瞧了一眼,眉頭一皺,似乎有些躊躇,但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


    “國公爺,還是莫要為難下官了。”


    “陛下聖旨中說的清楚明白,任府抄沒家產,親族流放,下官是在執行公務,還望國公爺,行個方便!”


    “放肆!”


    朱儀頓時麵沉如水,開口喝道。


    “爾等要抗旨嗎?”


    然而,畢旺這麽多年在錦衣衛,什麽陣仗沒有見過,這幾句話,還嚇不倒他。


    輕輕搖了搖頭,畢旺冷冷的道。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奉的是陛下聖旨,如今,下官並未接到新的聖旨,自然隻能照手中聖旨辦事。”


    “國公爺還請讓開!莫要……妨礙公務!”


    最後一句話音落下,場中頓時泛起一絲肅殺之氣,氣氛變得無比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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