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務?


    朱顒炔有些發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見此狀況,朱徽煣便繼續解釋道。


    “所以跟你說,這幫文臣不好惹,現如今不比開國時候了,不管是宗室藩王,還是勳貴武將,都比不得朝中的這幫文臣!”


    “都說宗室跋扈,但是其實,這幫文臣才是真正的睚眥必報!”


    “近段時間以來,京師本就動蕩不平,伊藩的事情傳來之後,陛下震怒,召群臣共議,當時便有大臣提議,要削去伊藩的封地,降入高牆,以儆效尤。”


    “但是陛下出於安穩宗室的考慮,駁回了此議,隻是命召你父子二人進京訓斥,不過,前番有任禮謀刺大臣,如今又出了宗室襲擊朝廷命官,這幫文臣自然不會甘心。”


    “任禮之事,他們借整飭軍屯之勢,將堂堂的侯爵斬首示眾,這一次他們又豈會忍氣吞聲?”


    “所以這一次,他們把矛頭對準了宗務!”


    朱徽煣默默的在心裏對胡老大人說了聲抱歉,帶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念頭,對朱顒炔說道。


    “你遠在河南府,所以並不知道,伊藩之事後,雖然看似以陛下降旨召伱父子二人入京結束,但是,禮部聯合著幾個其他的衙門,卻已經開始醞釀著宗藩的改革。”


    “前段時間,便有官員向陛下上疏,說什麽‘自古法莫備於成周,周家五世祖免,燕會無與,慶問無及,此王者以貴奪親,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仁之至義之盡也……’”


    “還說我朝對待宗室太過寬厚,長此以往,必將成為朝廷大患,必須要進行宗藩的改革,雖然沒有什麽具體的措施,但是這些日子,禮部那個胡濙,沒事就往宮裏跑,擺明了就是要在宗務上坐文章。”


    什麽叫活學活用?什麽叫現學現賣?


    既然陛下說了有這奏本,那就是有!陛下說是禮部提議要改革宗藩,那就是禮部要改革宗藩!


    岷王爺從不說謊,他說的都是‘實話’。


    隻不過,他這番‘實話’,若是叫胡濙聽見了,指定是要對他破口大罵。


    但是,朱徽煣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宗藩改革,他和禮部都認領了任務,相對於禮部來說,他的立場其實更難。


    雖然說禮部要承擔的改革方向更加激進,但是,作為藩王宗室的一員,他自己其實很難在這件事情上站到宗室的對立麵上去。


    當一個人背叛了自己的群體,那麽,他也就離覆亡不遠了。


    別忘了,襄王如今還被禁足在十王府思過,沒有罪名,沒有明旨,就這麽囚在府中,糊裏糊塗的。


    但是,這麽久了,沒有一個人關心他到底什麽時候能放出來。


    為什麽?


    得罪天子,站隊太上皇,在政治鬥爭當中失敗,這都是表象。


    最深層次的原因,是他背叛了宗室這個群體。


    在各方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他一步步的敗壞了自己多年積累的“賢名”,得罪了一幹宗親。


    為了爭奪權力,在岷王府前的那一鬧,更是徹底寒了諸宗室的心。


    風平浪靜時,自然無事。


    但是,他同時得罪了天子,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諸宗室對他的不滿通過宗學子弟之口宣泄出來,不僅讓襄王黯然收場,更重要的是,讓他失去了最後一層保護符。


    若是其他的諸王,哪怕是像伊王這樣囂張跋扈,罪行累累的藩王,犯下什麽樣的罪行,總是有宗室會出麵求情的。


    最不濟,也會有宗室中的長者,要求天子念及親誼,從輕至少是秉公處置的。


    這當然不是因為各宗室之間真的有多麽深厚的情誼,而是因為,他們皆是宗親,血脈相連不說,更是同氣連枝。


    說人話就是,大家都是宗室,誰沒幹過點欺壓百姓,囂張跋扈的事,給別人說情,就是給以後的自己說情,所以,他們自然是默契的很。


    但是需要明白的是,宗室之間,並沒有實際的利益聯結,維係他們之間關係的,恰恰是那所謂的血脈之親。


    所以,襄王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冒犯了已故的老岷王,這個錯誤,律法奈何不了他,但是,卻傷了人心!


    宗室們可以容忍一個囂張跋扈,惡行累累的藩王,因為再惡行累累,也惡不到他們身上來。


    但是,他們不會容忍一個無情無義,連血脈親情都不顧的宗室,因為,這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親親之情,就是宗室之間,最大的法!


    襄王犯了這層忌諱,所以,在他落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替他出頭求情,甚至沒有一個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一念至此,朱徽煣的思緒有些飄遠。


    話說回來,天子處置襄王的手段,也夠狠辣的。


    當初襄王之所以敢這麽做,就是篤定了,從律法層麵上,天子沒辦法把他怎麽樣,最多就是趕回封地去,這個結果,到底還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誰想到,天子根本就不跟他說什麽罪行的事,就讓他在十王府思過,也不說時限,也不說到底定什麽罪。


    既然沒有定罪,那麽就自然不談什麽處罰,這個過,就得一直思下去。


    這個辦法,其實很容易破解,因為這本來就是不合規製的。


    隻消有一個藩王宗室站出來問一句,襄王到底如何處置,天子勢必要給予回應,自然就不會這麽吊著。


    但是……


    至少現在,各地的大多數藩王,對於襄王如今的處境,並沒有一絲的同情,自然也就沒人出這個頭。


    如果說有的話,那麽,隻可能會是仁宗一脈的那幾個藩王,但是,或許是忌憚天子,如今仁宗一脈還在世的鄭王和荊王,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在此事上表態。


    所以,對襄王的處置,自然也就隻能暫時這麽拖著……


    這就是背叛自己所在的群體的代價!


    朱徽煣作為一手炮製襄王事件的始作俑者,對於這一點,自然體會更深。


    所以這件事情難就難在,一旦啟動改革,傷及的必然是宗室藩王的集體利益。


    盡管朱徽煣要承擔的這幾條,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對於宗室長遠的發展,是有利的。


    但是,既然是改革,就一定會付出代價,至少目前來看,肯定是會觸動到一部分安於現狀的宗室藩王的利益。


    如此一來,作為衝在前頭的人,朱徽煣自己不可避免的,必然也會受到波及。


    如何在保證能夠完成天子交托的差事的前提下,盡量的讓自己處於安全的位置,就要看朱徽煣自己的手段了。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朱徽煣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胡濙了。


    且不說他跟朱顒炔,胡濙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是真的傳出去了,以胡濙那個老狐狸的性格,也不會太過生氣。


    頂多到時候,在宗務這邊,朱徽煣多幫襯一番,找個機會把人情賠回去就行了。


    這次宗藩改革,他們兩邊要承擔的壓力都不小,那胡濙不也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把戶部給坑進來了嗎?


    既然難度擺在這,那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事隻要能辦成,別的以後再說。


    “胡濙?”


    聽到這個名字,朱顒炔皺了皺眉頭,果然提起了重視。


    他雖然不常在京師當中,但是也知道這位胡尚書,乃是幾朝的老臣,在朝中的實力威望都不小。


    如果說他盯上了宗務的話,那的確是件麻煩事。


    將剛剛的談話在心中過了一遍,朱顒炔心中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了明悟,聯想起自己進京時發生的事,他終於靈光一閃,道。


    “所以,這幫文臣,早就憋著勁兒,想要在宗務上大做文章,怪不得陛下這次如此生氣,連見我們父子也不肯見,卻原來,都是這幫奸臣,日日在陛下耳邊挑撥離間,當真是該死!”


    在朱徽煣明裏暗裏的引導下,朱顒炔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惡劣“處境”。


    所謂槍打出頭鳥,他現在就是這隻“出頭鳥”。


    原本他覺得,天子就算召他入了京師,頂多也就是訓斥一頓罷了。


    但是誰能想到,這京師當中的文臣,竟然早就布下了這樣一場陷阱,就等著他一腳踩進來了。


    可憐他懵懂不知,連天子的麵都沒見上,就白白的受了這麽一頓罰,而且說不定,還要引起更嚴重的後果。


    事已至此,這位伊王爺,總算是明白了,什麽叫朝無正臣,內有奸惡,離間宗親,蒙冤難雪。


    太祖陛下,誠不欺我!


    隻可惜,朝廷若此,各藩鎮諸王,已無訓兵待命,鏟除奸臣的能力了。


    心中哀歎了一聲,朱顒炔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王兄,上次入朝,我觀陛下亦是明白事理,為宗親著想之人,難道說,他們要針對藩王,陛下就由著他們不成?”


    聞聽此言,朱徽煣歎了口氣,道。


    “這段日子,我也在力勸陛下,但是……”


    話至此處,朱徽煣卻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這一下,可就讓朱顒炔感覺有些奇怪了。


    剛剛說朝廷那般複雜狀況,甚至明目張膽的罵胡濙的時候,朱徽煣也隻是稍稍猶豫,但是卻不曾如此為難。


    於是,朱顒炔不由追問道。


    “但是什麽……”


    “唉……”


    重重的歎了口氣,朱徽煣躊躇片刻,到最後還是開口道。


    “有些事情,我不好說,但是你要知道,在這京中,為兄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聞聽此言,朱顒炔也有些驚訝,問道。


    “怎麽會?”


    “前番我來京師時,陛下不是還對王叔禮遇倍至,授了大宗正一職,聽說後來,不還親自給你家的那個兒子牽線搭橋,讓他娶了靖安伯的家的女兒嗎?”


    “何況,如今王兄還掌著宗人府事,這京城當中,難不成還有人敢招惹你不成?”


    麵對智商突然上線的伊王,朱徽煣的身子僵了僵。


    不過到底,這位岷王爺,是個心思玲瓏之人,很快便想到了說辭,歎了一聲,道。


    “不是陛下,唉,怎麽說呢……”


    眼瞧著朱徽煣吞吞吐吐,一副為難的樣子。


    朱顒炔心中更是疑惑,問道。


    “王兄,你我都是自家人,難道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嗎?你放心,此處沒有旁人,我保證,咱們的談話,絕不會有其他人知曉!”


    見此狀況,朱徽煣躊躇片刻,最後總算是勉為其難,道。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諱言了,這,唉,你說的沒錯,對於岷王府,陛下的確十分信重,但是,那是看著父王的麵子,指著他老人家坐鎮宗學。”


    “音埑的婚事,其實就是老爺子預感大限將至時,特意去求來的,目的就是,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後,岷王府能不被人欺負,可到底,有些事,攔不住的……”


    和朝廷上的政務不同,這算是家事,因此,朱顒炔略一思忖,倒也明白了幾分。


    不過,明白過來之後,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問道。


    “王兄,你是指……襄王?”


    朱徽煣點了點頭,道。


    “這件事情,其實當初便有端倪,你可還記得,當初陛下命我父王任大宗正,又命襄王任左宗人,輔助管理宗務一事?”


    “自然記得!”


    於是,朱徽煣繼續道。


    “父王的身體本就不好,所以宗學搭起來之後,他老人家就不大管事了,諸多事務,基本上都是襄王在管理。”


    “日子久了,襄王便開始想要大宗正的位置,但是,父王仍在,他不敢冒犯,所以一直等待時機。”


    “正是因此,父王才害怕他過世之後,岷王府受到為難,去向陛下求了這樁婚事。”


    “但是沒曾想,還是……”


    接下裏的話,朱徽煣沒有說,但是朱顒炔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襄王在老岷王靈前大鬧的事,早就鬧得風風雨雨,宗室藩王,就沒有不知道的。


    略停了停,朱徽煣接著道。


    “陛下對我岷王府,看重的是輩分年紀,所以禮遇備至,對於襄王府,看重的則是叔侄之親,平時看起來,倒是並無偏向,但是父王去後,對於大宗正一職,陛下就顯得有些猶豫了。”


    “原本,左右都是我和襄王二人一個做大宗正,一個做左宗人,一起商量著辦,結果這麽一鬧,襄王在殿上倒打一耙,說我毆打他,便讓陛下覺得我太過魯莽,順理成章的拿到了大宗正的位置。”


    “其實,對於大宗正一職,我倒是不在意,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既處置了,我便覺得這事也就過了,但是音埑,還有代王府裏那個成錬,這幾個孩子非要討個說法,我當時,唉,總之,到了最後,又是在十王府外喧鬧,又是將此事宣揚得宗室皆知,到最後,襄王是被禁足了,但是,陛下那邊,也十分不滿,覺得這是丟了朝廷,丟了皇家的臉。”


    “如今我雖掌著宗人府事,但是陛下也不待見,襄王也得罪了,屬實是難做的很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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