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不說,雖然最開始天子決定三日一朝的時候,有不少科道言官義正言辭的上諫,彈劾皇帝怠政。


    但是,這種事情,太依靠皇帝的主觀能動性,所以,在皇帝的一力堅持之下,朝臣們也就漸漸習慣了。


    不過,上不上早朝,和上不上班,並沒有關係。


    天子不上早朝可以睡懶覺,但是,朝臣們卻得按時點卯。


    照理來說,不上朝的時候,一般都是朝堂上比較平靜的時候,畢竟,有什麽大事,基本上都在朝會上才會解決。


    但是今天顯然不一樣,老大人們剛剛到衙門,剛剛坐下,就聽到了一輪又一輪爆炸性的消息。


    事實上,這兩天朝廷上本來就不平靜。


    先前,天子下旨對科道的品級,職權進行調整,朝中本就議論紛紛,隨後,又傳出了消息,說是遼東鎮守太監宋文毅要替代司禮監太監成敬管轄司禮監。


    這兩件事情,一內一外,但是對於朝廷上下來說,卻母庸置疑,都是值得十分關心的事。


    結果,這兩件事情還沒說明白呢,緊接著,宮中竟又發出了旨意。


    這一次,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宣府距離京師並不算遠,所以,很多消息是瞞不住的,金廉的密奏到京的次日,宣府總兵官陶瑾的軍報就到了京城。


    於是,韃靼各個部落前來討要說法的來龍去脈,也很快就傳遍了各個衙門,隨之而傳開的,自然也有楊傑在草原上的事跡。新


    這個時候,朝廷上下的群臣才知道,這位錦衣衛鎮撫使,不聲不響的,竟然在邊境幹了這麽大一件事。


    當下,朝中各種議論紛紛而起,有不少大臣,當即便上了奏疏,但是很快,他們就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什麽?」


    英國公府當中,張輗聽到朱鑒帶來的消息,頓時瞪大了眼睛,喝進去的茶水都差點沒被嗆著。


    在場的除了這二人,還有不少人,陳懋,朱儀,焦敬,蔣義,當然,也少不了徐有貞。


    不過,還是以勳戚居多。


    所以理所當然的,這些人的臉色也都差不多,既是意外,又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見此狀況,朱鑒輕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倒是張輗,擱下手裏的茶盞,順了順氣之後,不可思議般的又問了一遍,道。


    「朱閣老,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這科道言官,可是向來不好惹的,乾清宮那位,真就這麽較真?」


    眾所周知,朝廷上下,以科道言官,最是肆無忌憚,上罵天子,下罵群臣。


    仗著風聞言事之權,走哪罵哪,簡直無法無天。


    可就是這幫人,這回竟然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吃了癟?


    「老夫哪來的閑心,跟二爺開玩笑。」


    「除了兵科還有陝西道,山西道等幾個和邊事職權相關的科道官員之外,其餘的言官所上的奏疏,通通被原樣下發,現如今,聖旨已經到了內閣和都察院。」


    「上奏的言官不遵聖意,擅自言事,越權瀆職,都察院陳鎰監管不言,禦下失當,內閣明知不合典製,仍按原樣票擬,不奉聖旨,不敬不謹,該罰俸的罰俸,該訓斥的訓斥。」


    「鬧得最歡的兩個,雲南道禦史張鎣,戶科給事中李錫,已經被免去了官職,在府等候詔諭。」


    「據說,吏部已經在安排了,一個去江西當九品主簿,一個去貴州當八品縣丞。」


    朱鑒的話說的平靜,但是仔細聽來,他的口氣當中,卻透著一股沉重之意。


    張輗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雖然一時沒想透中間的關


    節,不過,他還是很快就收起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同樣皺起了眉頭。


    片刻之後,他抬頭看著一旁的朱儀,問道。


    「國公爺,這張鎣,李錫?」


    朱儀自然是心領神會,沉吟片刻,道。


    「和林聰有些交情!」


    成國公府,在文官當中,是有些人脈的。


    這林聰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屬於那種相當拿得出手的人物。


    論背景,他是老天官王直的弟子,論官職,他是禮科都給事中,論聲望,他在士林的名聲也非常好,以敢言直諫著稱。


    之前舒良在宣府城冒犯太上皇一事,就是林聰出麵,帶領一幫禦史主張嚴懲。


    當初,朱勇還在世的時候,借著和胡濙的姻親關係,和王直也有些交情。


    因此,朱儀和林聰作為兩邊的小一輩人物,也算是有幾分薄麵在的。


    朱儀的言下之意,這兩個人和林聰有交情,算是成國公府間接可以影響到的言官,但是,不是什麽關鍵的人物。


    這話說完,張輗頓時望向了朱鑒。


    如果說,不是因為這兩個人的話,那麽,朱鑒這副死了爹的表情,又是為了什麽?


    這個時候,一旁的陳懋忽然出聲,道。


    「現如今,皇上是越來越乾綱獨斷了!」


    一句話,點出了關鍵。


    於是,朱鑒開口道。


    「言官言事,本是為了規諫聖聽,但是如今,陛下如此作為,明擺著,是要封了言官的口。」


    「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不過是為了令朝政大事,能任自己心意所為罷了。」


    「可恨陳鎰,王文等人,要麽唯天子之命是從,要麽畏懼天子威勢,如此違背祖製,阻塞言路之事,竟不敢諫止,放任陛下作為。」


    「今日,是邊境之事,長此以往,以後,還指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呢……」


    這番話意有所指。


    但是,在場的人,也個個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弦外之音。


    往日裏,皇帝顧及朝局安定,怕言官鬧事,所以很多事情,都會做出讓步。


    現在言官的口被封上了,那之後皇帝會做什麽,可就說不準了?


    於是,他們忽然便想了起來。


    在這次針對言官的調整當中,有一條十分關鍵的,就是涉及天家事務的,言官要麽隻能暗奏,要麽,就需要經由上官副署同奏。


    原本,他們都沒有太在意這一點,覺得天子在虛張聲勢,言官們哪是那麽好惹的。


    但是現在看來,天子這回,怕是下了狠心了。


    這一條要是真的落實了,那麽母庸置疑,對於他們在朝堂上的活動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想明白了這些,在場諸人不由都沉默了下來,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恰在這個時候,英國公府的管家進了門,在張輗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頓時令他神色一震,也引起了在場其他人的注意。


    麵對著所有人的注視,張輗開口道。


    「剛剛得到消息,宮裏下了旨意,晉昌平侯楊洪為太子太師,命其率京軍兩萬,駐守宣府,任總兵官。」


    「原宣府總兵官大同伯陶瑾,降為副總兵,輔左楊洪鎮守宣府。」


    「楊洪之子,錦衣衛鎮撫使楊傑,擢升為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同知,封輕車都尉,授正三品昭勇將軍,兼管府軍前衛!」


    「什麽?」


    這下,就連一向沉穩的陳懋也忍不住下意識的驚呼出聲。


    焦敬更是皺起眉頭,直接道。


    「動了京營?」


    「這麽大的事情,提前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還有,楊傑的事情,就這麽定了?」


    麵對著眾人的質疑,張輗苦笑著點了點頭,眼中神色複雜,歎道。


    「陳侯說得對,這位皇上,可越來越乾綱獨斷了……」


    眾人一陣默然。


    他們原本以為,朱鑒帶來的消息,就已經夠讓人驚訝了,卻沒想到,這大的還在後頭。


    要知道,兵部的軍報傳開之後,朝中對於楊傑的所作所為,各執一詞,各種言論甚囂塵上。


    正因於此,許多言官才按捺不住,冒著風險上了奏本。


    可結果,天子壓根就不說這件事,直接一句越權違旨,就給全部頂了回來。


    至於那些兵科和與邊務有關的禦史們上的奏本,也都擱置一旁,留中不發。


    原本,他們以為怎麽著,這件事情也該在明日早朝上才有結果。


    可誰曾想,天子不聲不響的,這聖旨都下來了。


    這道聖旨一下,楊傑的所作所為,便算是有了定性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楊洪!


    之前楊洪被召回京,不少人心中都明白,明麵上是為了受封,但是實際上,更多的是因為邊境安穩無事,該讓這位征戰一生的老將回京養老了。


    如今,楊洪重新回到宣府,而且,還帶著兩萬大軍……


    「難道說,邊境又要開戰了不成?」


    一片沉默當中,朱鑒躊躇著,開口問道。


    至於問的對象,自然是在場年紀最大,也最熟悉兵事的寧陽侯陳懋。


    聞聽此言,陳懋沉吟片刻,亦是有些拿捏不準,道。


    「按理來說,這個時間,不應該打!」


    「紫荊關一戰剛剛結束沒有多久,我大明和瓦剌,韃靼雖然議和,但是,邊境一直都還有小股衝突,朝廷元氣未複,又正值整飭軍屯的當口,對大明來說,強行開戰,隻怕要勞民傷財。」


    「不過,如今草原內亂,從戰機上講,倒是個不錯的機會,而且,現如今各部齊聚宣府討要說法,天子對於楊傑的事,如果是這樣的態度的話,那麽,對方很有可能翻臉。」


    「所以,到底打不打的起來,還是要看天子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話,等於沒說!


    「我倒覺得,打不起來。」


    這個時候,一旁的朱儀卻開了口。


    一句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輗問道:「何以見得?」


    沉吟片刻,朱儀道。


    「其他的理由我就不說了,剛剛陳侯已經說過了,我就隻說一點,皇上再乾綱獨斷,似是和虜賊開戰這樣的大事,也終需經過朝議。」


    「楊洪率軍去宣府,畢竟還是駐守,相對簡單,但是若要開戰,官員調動,後勤輜重,邊防布置,諸多事務,需要朝廷上下通力配合,這不是下一道旨意的事。」


    「所以,就算天子想打,朝議上過不去,最終也打不起來。」


    這個時候,一旁的蔣義問道。


    「那萬一,天子就是執意要打呢?」


    「難道說,群臣還敢抗旨不遵嗎?」


    「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先……」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蔣義也察覺到自己說的不對。


    他在這麽多人當中,本來地位就不高,皆因他並非是真正的勳貴,定西侯府自然是顯貴,但是,定西侯蔣琬是他的兒子,而不是他自己,再加上,蔣義自己也有些懦弱,所以,說話自然也就心虛。


    話到最後


    ,聲音也就越來越低……


    但是,朱儀卻顯然沒有要怪他的意思,而是解釋道。


    「正因為有先例,所以,才打不起來!」


    「土木之役已有前車之鑒,這個時候,皇上若是執意起兵,那麽朝堂上的大臣們,便是死也要攔下的。」


    「更何況,起兵並非小事,需要兵部的通力配合,如今主政兵部的於謙,可是個硬骨頭。」


    「他雖然不在京中,可若是皇上真的要開戰,隻怕他手頭的事情再緊要,也會立刻回京的!」


    這番話,算是讓在場眾人漸漸放下心來。


    不過,聽了朱儀的話,一旁的朱鑒,倒是眸光一閃,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開口道。


    「國公爺說得對,若是如此的話,那麽,明日的朝會,隻怕是個機會!」


    張輗在一旁問道:「什麽機會?」


    朱鑒道:「我等不是正在憂慮,天子打壓言路,乾綱獨斷嗎?」


    「如今天子既然遣楊洪出京,有開戰之意,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如若朝會之上,群臣公議,能夠力諫天子改變主意,那麽,豈不恰好說明了言路匡正君上的作用?」


    話音落下,在場諸人頓時眉頭皺起。


    片刻之後,張輗搖了搖頭,道。


    「可是,皇上畢竟沒有真的開口,說要開戰,如果皇上隻說是增兵宣府,以備不測,又該如何?」


    朱鑒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道。


    「二爺,這件事情的關鍵,不在於皇上想不想開戰,而在於,現如今所有的跡象,都指向這個方向。」


    「尤其是擢升楊傑這件事,勢必要引起宣府那幾個部族使者的不滿。」


    「如今科道當中,本就因今日被訓斥責罰,而頗有怨氣,隻要明日朝堂之上,隻要有人指出這一點,借著這股怨氣,言官們鬧將起來,一向看重朝廷顏麵的陛下,又豈會無動於衷?」


    聽起來,倒是可行。


    在場諸人思索了一陣,倒是沒發現什麽問題,正要開口,卻聽得一旁的朱儀道。


    「我不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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