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他們具不具備跨空間追索的能力,即便是具備,在這麽關鍵的時刻,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在追蹤下層區一個高等妖魔身上,也殊為不智——他可沒忘記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在上層區那就算是隔著歎息之牆也能隱隱感受到的濃烈硝煙中,榮光者、持劍者與混沌教派的戰火空前熾烈,被封印於赫姆提卡城之下無可名狀的先古邪物蠢蠢欲動——並非危言聳聽,世界危在旦夕。


    所以——


    “走吧。”少年沒有過多的糾結於高等妖魔的消失,大致巡視一番,確定附近沒有敵人的蹤跡後,他搖了搖頭,看向身側的少女,“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了。”


    來自教團的持劍者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但在下一刻,她恬靜的麵容忽然繃緊,猛地拔出背後背負的雙手十字劍,翡翠綠色的眸子中充滿了戒備的神色。


    “又來了。”


    她說,語氣中的慎重令榮光者不禁抬起眉頭。


    “什麽又來了,”艾米頓了頓,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將手放在了腰際歸入鞘中的短劍上,“是他嗎?”


    少女搖了搖頭,出神的看著遠方,好一會兒才開口。


    “高等妖魔。”


    “是新的敵人嗎?”少年問道,然後從她的眼中得出了答案,不由苦笑出聲,“下層區還真是藏汙納垢之地,先是黑暗公會的怪物,再是殺人鬼,接下來又是刻意接近過我的情報商人,現在又冒出一個新的高等妖魔……”


    “不一樣的,”持劍者再次搖頭,微微停頓之後給出了答案,“是領主。”


    “領主?”陌生的名詞令榮光者皺起眉頭,但他沒有太過糾結於其中的內涵,“聽上去似乎不是一般的高等妖魔?但黑暗眾卿們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


    他相對含蓄的表達了自己的意向。


    “不能放任不管,”出乎意料,持劍者幹脆利索的否決了暫且退避的提議,似乎意識到了少年的疑惑,罕見的出言解釋道,“領主,是妖魔的領主,滿足條件即可直接創生妖魔,清掃的優先級為高。”


    “所以,”艾米頓了頓,“你打算去看看?”


    “不能放任不管。”少女避重就輕的重複著先前的話語,低頭沉思了大約五秒鍾,才抬起頭,用那雙如冬日鏡湖一般平靜清澈的翡翠綠眸子凝視著他,“如果你趕時間,就讓我來,這一次。”


    “你這麽認真還真是……”榮光者啞然失笑,“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我還不至於就此止步。況且,關於你所說的領主的真身,我想我或許並不陌生。”


    麵具——


    在巨人保羅的府邸附近,他所能想到的,唯有這一位從沒有打過交道的陰影之王。


    “哦。”


    持劍者低低的應了聲,沒有好奇的去問到底是誰,因為這毫無意義,於她而言,妖魔隻是敵人,隻是必須殺死,必須予以清掃的敵人,你死我活的敵人。


    領主——


    尤是如此。


    她的家鄉,她的家庭,正毀滅於領主之手。


    ——編號xiii,代號黑山羊。


    “有一件事我一直比較在意,”位於她身後的少年並沒有注意到她飄忽的神思,忽然開口問道,讓她從恍惚的夢魘中驚醒,“你們持劍者到底是如何感知高等妖魔?領域什麽的,我根本沒有一點實感。”


    “領域,源於生命位格上的壓製。”不善言談的少女絞盡腦汁的組織著言語,“可以看成野獸的領地、獵場或是其它類似的東西。”


    “但我一直沒法感覺這種東西。”艾米攤了攤手,“或許是因為我體內流淌著純度不低的先民之血,從伊爾丹礦坑的殺人鬼,到龍人化的那家夥的覺醒,再到現在這個所謂的領主,我從來沒感覺到源自生命位格上的壓製。”


    “榮光者,”在這個問題上微妙的頓了頓後,持劍者沒有正麵給出答案,隻是點了點頭,“有這個可能。”


    隻是說有這個可能而已,少年並非她所熟識的唯一一位榮光者,在教團擔任清掃者的期間,少女與不少榮光者有過合作,成功討伐過至少兩位數的高等妖魔——相較於持劍者,榮光者們在麵對高位格生命體時對領域的抗性的確更高,但也沒到足以豁免的程度,盡管理論上榮光者的血脈純化到一定程度可以免疫高等妖魔的威壓,可是……這終究隻是理論上存在的可能,無論予以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本質上都是對艾米的欺騙,所以她才會以“有這個可能”作答。


    “這樣啊。”對這個結果,榮光者談不上高興或失望,他隻是跟在持劍者的身後,打量著腳下並不陌生的道路,當來到終點前的高大威武的鐵柵欄門時,不由了然的點了點頭,“果然是這裏。”


    “認識?”少女的語氣中聽不出疑惑。


    “嗯,”艾米沒有否決,因為沒有隱瞞的必要,“這裏是巨人保羅的府邸。”


    “巨人、保羅?”少女咀嚼著這兩個詞匯,翡翠綠色的眸子注視著他,“妖魔?”


    “他不可能是妖魔。”少年先是一口回絕這種可能,然後忽的一下笑出了聲,“等等,也不能這麽武斷,如果妖魔領主真的能自由創生妖魔的話,他說不定已經被複活成了食屍鬼。”


    “他死了?”來自教團的持劍者一針見血。


    “我殺了他。”榮光者並沒有避諱這一點,“所以我對妖魔領主的身份有所猜測,它很可能是下層區實質上統治者米開朗基羅的左膀右臂,有著陰影之王之稱的麵具。”


    “哦。”


    少女對敵人的身份並不在意,於她而言,隻有死去的妖魔才是好的妖魔。


    “關於它,推測?”


    “這未免有點太強人所難,我隻是聽到過關於他的消息。”艾米聳聳肩,半是開玩笑的說道,“要進一步的了解裏麵那頭怪物,我們隻能麵對麵的,用刀兵與它攀談。”


    稍後,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對了,米婭。所謂的領主,是高等妖魔的進階嗎?”


    “特殊種類。”持劍者給出了答案,“單論危害,更大。”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將納撒尼爾遮蔽的陰影,永遠忘不了,那個如羊角四蹄獸般蠕動的混沌,永遠忘不了,那雙有若太陽般幽深深邃的赤紅雙瞳,永遠忘不了,那個如同噩夢一般的夜晚……


    是的,她活下來了。


    但也僅僅是活下來了,僅僅是她活下來了。


    無論是在最為深沉的黑暗中也沒有放棄戰鬥的英雄古納爾,還是為迷失前進方向者點燃光明指引方向的神父亞伯,亦或是為了保護她以及她姐姐的父母,甚至是將最後生還希望留給她的姐姐……所有人都死了,偌大的納撒尼爾,隻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名幸存者,隻剩下了她獨自一人。


    所以當看到伊爾丹礦坑下那無可名狀的混沌惡物時,她才會不顧一切的與之戰鬥,不惜一切的進行增壓,哪怕死亡已近在咫尺,也仍要跨越那超越極限的一步,以獲得那足以贏取勝利的超限之力。


    那是領主——不會錯的,那是領主。


    與黑山羊一樣統禦黑暗族群,擁有不可思議能力的妖魔領主。


    殺死它、殺死它——


    她是這麽做的,並差一點因此而死去。


    然而幸運的是,全知全能的主尚且眷顧於她,超限引起的反噬不僅沒有將她殺死,反而幫助她更深層次的挖掘了聖痕中潛藏的力量,提升了身體對聖痕的契合度,大大降低了能力過載所產生的負荷,無論是戰鬥的持久力,還是爆發力,都有了顯著的提高,連帶心底那深不可測的陰影,也開始有了消融的跡象。


    但她還是無法忘記,忘記對領主、對妖魔的仇恨——哪怕明知道艾米·尤利塞斯有著不得不去上層區的理由,也仍要任性的將他挽留,希冀能夠借助他的力量,借助他那把不可思議的光之聖劍,將蟄伏於此的妖魔領主除去。


    太過自私了。


    連她自己都憎惡這般自私的自己,但仇恨如毒草一般根植於心中,無論她再怎麽厭惡自己,再怎麽想勸說自己改變主意,都無法根除童年埋下的種子,無法忘卻已經徹底淪為廢墟的納撒尼爾。


    抱歉,請原諒我的任性。


    她這麽想著,然後揮劍——


    銀白的十字大劍徑直將拴住大門的鐵栓與鐵鏈斬斷,伴隨著“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詭異聲響,世界的惡意如潮水般湧來。


    是領域。


    持劍者強頂著那令人不快的威壓,邁開了腳下的步伐。


    我來了。


    輕輕歎了口氣,少女放棄了心底最後一絲的猶豫,翡翠綠色的瞳仁中再無遲疑。


    “凡不淨者——”


    她頓了頓,眼神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必施以火焰與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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