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不動聲色的抹去唇邊溢出的殷紅,少年的嘴角反而勾勒出一個笑容——托剛剛那次死亡的福,他終於明晰了對方能力的本質。


    ——不應窺視之物。


    在不知起源於何方的神話之中,這個世界總是存在著人類所不應窺視之物,無論是在死亡之路上違背勸誡回頭、歐律狄刻,還是教團經典中因不聽勸告而違背神旨的羅德之妻,都是其中典範——要麽是因此而重新墜入冥土,要麽則因直視了不能直視之物,而化作了鹽。


    其結局不可謂不悲慘,與之相比,隻是被割喉的他要幸運不少。


    但就表征而言,二者確實有頗多共通之處——那就是看到了本不該,更不能看到的某種東西,盡管不知道神話之中令他們蒙受厄運的到底是何種的不祥,但應該是與他所見到的“死神”是同一類的東西。


    沒錯,他……看見了“死神”。


    並非神話範疇的死亡之神,而是死亡概念的直接映射。


    一旦與身後之人那如血般鮮紅的不祥之眸四目相對,民間傳說中身披黑色鬥篷,手持鏽蝕鐮刀的死神將會徑直出現在麵前,然後在任何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揮落那把堪稱死神標誌的鐮刀,奪取生命,帶來死亡。


    盡管他懷疑這並非是不可豁免的,但在條件不足的情況下,他也隻能當做即死類能力進行應對——說起來,這還是艾米·尤利塞斯第一次接觸到與他相似,能夠與世界上最神秘的要素之一“死亡”扯上關係的能力。


    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權能。


    黑暗眾卿的權能來自於盲目癡愚的混沌的贈予,但讓人意外的是,盡管能力的來源相當微妙,但其特性都能從先民遺留下的遠古神話或是傳說之中找到對應,讓人不禁懷疑那永夜長城之外的幽深黑暗是否真的是盲目癡愚之物,是否真的如傳說中的那般,不具備人類或是智慧生物理應具備的智慧。


    隻是這個話題對一直以來未能將探索足跡延伸至永夜長城之外的秩序來說,永遠是一個無法證偽的猜想,以至於相當多的人產生了這樣的懷疑,所謂先民遺留的神話與傳說不過是曆史在演進過程中的層累,是人類根據黑暗眾卿所顯露出能力的總結,並附會在了已如傳說一般不會再現的先民身上。


    對此,艾米不置可否。


    他總覺得,這些神話故事或許不會像人們以為的那般簡單。


    比如……普羅米修斯。


    年輕的榮光者微微眯起眼,沒有繼續多想下去,身後的黑暗眾卿如附骨之疽,無論他如何的奔跑、疾馳或是選擇怎樣複雜的環境都無法將那個黑發赤瞳,有若烏鴉一般令人厭憎的陰鬱男子甩開。


    不,並不僅僅沒有甩開。


    距離一直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要不了三分鍾,他就會被身後這位黑暗眾卿反超,然後不得不被拖入戰鬥之中。


    如果是平時的話,有著死亡先兆與超強直感的他,並不會畏懼一個依賴眼睛才能發動即死係能力的擁有者,哪怕對方是聲名顯赫的黑暗眾卿也是一樣。但現在不同,赫姆提卡的初生之火已在他胸腔中熊熊燃燒,就算鬥誌再如何昂揚,就算心中的激情再如何澎湃,失敗與死亡都是他所必須顧慮並規避的結果。


    作為赫姆提卡城新一任的大祭司,他的生命早已不再獨屬於他自己,無論願意或不願意,他都必須肩負起赫姆提卡十數萬人的生命,肩負起整座城市的興衰與存亡。


    所以,他犯不起哪怕一次錯誤。


    嘴唇深深抿起,少年的思維全速運轉——他一直沒有放棄找出改變局勢的辦法,但可惜的是,無論他再怎麽絞盡腦汁,也無法憑空創造出破局之法。


    也就是說,沒有選擇了嗎?


    下意識的眯起眼,艾米·尤利塞斯仍舊沒有選擇反身迎戰。


    或許這一戰已不可避免,但他卻絕不能使自己陷入與敵人的糾纏之中,這不止是因為有相當可能擁有複數權能的黑暗眾卿擁有尚在他之上的力量,更因為……埃德加拖延不了潘多拉太多時間。


    畢竟……大祭司的身份說來崇高,卻甚少有機會接觸戰鬥,接觸真正的戰鬥,平常或許會針對假想敵做過一些訓練,但訓練和實戰之間的差距完全不可以道裏計,別說此刻隻是燃燒生命的虛假強大,就是最開始能夠直接溝通火種的時候,與潘多拉的戰鬥其實也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這其中必然與那位一再被渲染的黑暗眾卿自身的強大脫不開幹係,但也很難說與一生甚少有機會離開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不善戰鬥有幾分關係——至少,就他認為,這絕對是決定勝負生死的決定性因素之一。


    若是逞一時氣血之勇,與身後權能隱隱被他所克製的黑暗眾卿纏鬥不休,那麽勢必會被那個在傳聞中曾以一人之力覆滅整座城市的潘多拉趕上,介時即便他擁有死亡先兆這個在逃命上一直有著極其優異表現的能力,恐怕也很難在兩位黑暗眾卿的包圍之下逃出生天。


    所以,不能停。


    即便是戰鬥,也不能停下腳下的步伐。


    於此,少年拔劍!


    紅黑色的劍身奪鞘而出,雙目在看到劍身上隱約的倒影後下意識的緊閉,然後一個回身恰到好處的格擋住了從身後刺來的短劍。


    沒有還手,更沒有反擊,艾米對身後迫近的威脅不管不顧,繼續奔馳。


    “偶然?”


    黑發赤眸的陰鬱男人沒有追擊,反而停下了腳下的步伐,注視著手上剛剛被格開的短劍,回想起先前少年那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紅色眸子中掠過一抹陰霾,而後搖頭。


    “不太像。”


    抬起頭,他重新將視線移至漸行漸遠的榮光者身上,猩紅的眸子微微眯起,以低沉喑啞的聲音吐露出一個人類的聲帶絕難發出的詭異音符。


    隨後——


    血肉扭曲,形態變化。


    不過是在數次呼吸的時間內,他便完成了由人向鴉的轉變,在街道兩旁玻璃鏡麵的映照下,血色的瞳仁相當人性化的掃視一周,緊接著齊人高的黑色烏鴉猛地振翅,呼嘯的氣流卷起大片的灰塵。


    他或者它,徑直飛至了空中!


    然後俯衝而下!


    本能的,艾米感受到了危機的臨近,隻是……這一次是來自……上方?


    少年並不是沒有聽見先前的呼嘯風聲,但因為顧忌敵人所具備的能力,他始終不敢睜開雙眼打量四周,隻能根據聲音推斷在他的身後,敵人的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變故,但具體是什麽變故,不得而知。


    直到狂風驟然來襲,他才反應過來。


    在這場事關生死的豪賭之中,敵人已經揭開了他的第二張牌,除了不應注視之物外的又一項權能!


    會是什麽?不得而知。


    現在最重要的是……躲!


    即便不曾目測,但僅憑這陣刮人生痛的狂暴之風,以及那層數次於生死危機之中將他拯救的直覺,他就足以推斷,即將到來的一擊,必然石破天驚。


    沒有任何猶豫,也不顧及任何風度,年輕的榮光者就地一滾。


    幾乎就在他做出抉擇的下一刻,自天空俯衝而下的超巨型烏鴉的一對利爪,完全是貼著他的頭皮晃過,隻要稍稍晚上那麽一步半步,恐怕他有機會體驗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新奇死法。


    某種大型的鳥類,鷹隼?


    並未睜開眼的少年並不知道敵人的正體,隻能依靠一些簡單的常識進行推論,以期能在下一次襲擊到來前,對敵人所具備的權能擁有更深層次的了解。


    能力這種東西,歸根結底沒有太多秘密,隻要能夠反複的歸納,終歸能有所收獲,所唯一值得憂慮的大概是,所謂反複的歸納本來就是一種相當理想的情況,在正常的戰鬥之中,誰會給你時間、機會去找到他的弱點?


    這不現實。


    即便是擁有複數能力的持劍者與黑暗眾卿,都不會有那麽粗的神經。


    理所當然的,艾米的敵人也沒有給艾米這個機會——就在前方的必經之路上,他重新變化成了人形,如同看門者一般堵在了少年前進的必經之路上。


    雙手交疊,拔劍!


    兩道黑色的閃光封鎖了行進的空間,然後將麵前的大氣簡單粗暴的一分為二。


    依舊如未卜先知一般,緊閉著雙眼的榮光者毫無畏懼的迎了上去,一把紅黑色的短劍舞出一片密集的劍網,幹脆利索的抵擋住了他的所有攻勢。


    並且,還在試圖突破。


    這家夥,這家夥……的能力該不會是預見未來吧?


    盡管臉上沒有浮現出表情,但有著“告死鳥”這一稱號的黑暗眾卿內心其實相當的苦悶,麵前這個榮光者真像一條滑不脫手的泥鰍,不僅未卜先知一般依靠緊閉雙眼鎖死了他最強的權能,還有用對危險非比尋常的預感與盲鬥技能,更別說近身搏鬥的功底非常紮實,與他的相性堪稱惡劣。


    不好對付。


    在心底下達了判斷,但他並未因此而感到沮喪。


    因為……他所要做的並非擊殺,而僅僅是拖慢對方逃亡的步伐。


    一切將會由潘多拉收官。


    那位白袍的大祭司,以及這座城市的火種,留給他們的時間——


    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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