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遭!


    仿佛被毒蛇盯上,艾米·尤利塞斯渾身汗毛乍起。


    然後……似有似無的呢喃在心靈深處響起,來自比黑暗更深邃的瘋囂摻雜其中,僅僅是聽見,傳承自先民的秩序之血便不自覺的噴張,體內洶湧澎湃的原初之火便仿佛遭遇了某種天敵一般,猛地躥起,伴隨著“嘭”的一聲轟然巨響,完全不受控製的進一步膨脹,身體猶如黑夜中的火把一般熊熊燃燒而起。


    不用懷疑,這一刻的他——


    空前強大!


    以至於有那麽一瞬間,生出了如同神明一般將世界攥入手心的無所不能感!


    但是……沒有機會。


    即便是最為狂妄的那一刹那,他的內心都沒有絲毫的迷茫,都不曾流露不可一世的乖張狂妄,相反,他的神色自始至終都低沉的可怕,依舊默不作聲的向上升拔而起——越是強大,對隱藏於那濃鬱的仿佛化不開的黑暗中的無可名狀之物的認識就越是深刻,也越是能夠理解它那超乎想象的強大。


    仿佛盲人摸象,直到現在他所窺見的也不過是它可怖本質的冰山一角。


    真正的恐怖……始終未曾顯露形跡。


    然而——


    就算如此,將生命作薪柴燃燒的他也仍是弱勢的一方。


    並且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在不知不覺之中,他被抓住了,某種無形無質,甚至無法察覺的力量將他禁錮在了半空之中,整個空間仿佛如琥珀一般凝固,然後……伴隨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翻騰湧動,漆黑的、如陰影一般的觸手從那片宛若深淵一般的黑暗之中蜿蜒而出,如同靠近中毒將死獵物的蜘蛛,不急不緩的向少年所在的方位蠕動,觸手如八爪魚一般張開,將他——更準確的說,是他所在的空間,緊緊勒住,並向下拉拽。


    果然……沒有逃避的餘地了嗎?


    被凍結的空間內,艾米·尤利塞斯眯起了眼。


    他其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初生之火熊熊燃燒之下的他擁有連他自己也難以揣度的可怕力量,或許沒經過係統的訓練他無法將之完美運用,可是……借由短劍暗血,借由這把先民斬破黑暗之劍,他能夠將這股盤踞在他渺小身軀之內的恢弘偉力以簡單粗暴的方式宣泄而出,化作將一切毀滅的終結之劍。


    但,這一劍過後,他必將陷入虛弱。


    初生之火畢竟不是火種,沒有火種那無窮無盡的偉力,本質隻是火種的映射的它,在力量上存在著極限,或許在對陣一般敵人時不會顯露出什麽問題,可一旦麵對深淵之下那未來勢必會毀滅整個赫姆提卡的究極惡物,這個短板將會異常顯著——盡管依然難以估算那對他而言注定是天文數字的極限,但他知道,作為初生之火的承載者,作為赫姆提卡城的大祭司,他天然的知道。


    機會隻有一次。


    一劍過後,初生之火數千年來儲蓄的能量將會耗盡,甚至就此沉寂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為了逃生而擊破被凍結的空間?


    抱歉啊,沒有這份奢侈的餘裕。


    在琥珀化的空間之中,榮光者艱難的伸手摸了摸鼻子,而後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仿佛放棄了掙紮一般,在漸漸逼近黑暗的旅途中,靜待時光的流逝。


    近了、近了、更近了!


    在近在咫尺的幽深之暗前,艾米下意識的握了握手上熊熊燃燒著的光焰之劍,但在短暫的猶疑之後,鬆開。


    還沒到時候。


    他寬慰著自己,聆聽著自身心髒強健有力的律動。


    “噗通”、“噗通”、“噗通”!


    與時鍾的秒針嚴絲密合,少年心髒的跳動始終保持在一個極其穩定的節奏上,直到常世的法則發生更易,光怪陸離之物於世間顯現,他才霍然舒出一口氣。


    然後揮劍。


    如鯨吞吸水,周身升騰而起的火焰盡皆熄滅。


    有那麽一瞬間——


    艾米·尤利塞斯甚至感受不到初生之火的存在!


    但此刻的他根本沒有時間為赫姆提卡的未來擔憂,氣力精神盡皆被抽離的空虛感讓他不由一個踉蹌,差一點站立不住——以至於他毫不懷疑,要不是空間的凝固仍未完全消散,他甚至無法真正揮出這一劍!


    好在世事沒有如果。


    燃燒著光與焰之劍斬落,光的洪流於頃刻間淹沒一切。


    然而……還不夠。


    遠遠不夠。


    曾經所向披靡的長劍第一次碰到了對手,伴隨著劍勢而生的輝煌劍光仿佛洶湧的大河撞上了河床上蟄伏的頑石,不管來勢多麽凶猛,多麽澎湃,都無法使之動搖分毫,甚至自身反倒因此一分為二。


    所以……給我力量,更多的力量!


    意誌堅硬如鐵,少年漆黑的眸子中升騰起時斷時續的火焰,不惜一切的決意壓榨著血脈中的每一分可能,奔騰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沸騰,不知是否是錯覺,恍惚之間他聽見某處傳來了枷鎖崩裂的清脆響聲,然後……有如江海般浩瀚的力量順著心髒的脈搏洶湧而出,被他盡數灌入熾熱的光焰之劍中。


    於是,凜冽的劍光不再開叉,濃鬱的黑暗在劍壓之下漸漸退卻。


    細密的、難以窺見的暗紅色裂紋在對抗的過程中不斷顯現,並終於抵達了一個臨界點。


    “哢擦”、“哢擦”、“哢擦”。


    如墜地的雞蛋一般,濃鬱的黑暗轟然炸裂。


    其後,在光與熱的挾裹之下……


    消融殆盡。


    在這一刻——


    長眠於赫姆提卡之下,並將於未來將整個赫姆提卡埋葬的究極之獸,揭開了它神秘的麵紗。


    映入眼簾的是綠色、濃鬱如墨汁一般的綠色、令人作嘔的綠色!


    不,或許用綠色來描述它太過無知也太過狹隘。


    因為視網膜內呈現的光譜遠遠超出了人類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範疇,視覺上看到的是某種是綠色而又非綠色的曖昧色彩,簡單的用墨綠來形容它不是不可以,但總覺得有所疏漏,有所偏差,有種怪異的謬誤感。


    至於形體……則更加的難以令人接受。


    如果說顏色這一概念隻是單純的難以用人類的言語來進行描述,那麽具體的形貌則完全失去了描述的意義。


    因為——


    他在這一刻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團如腐敗物般粘稠湧動的綠色地獄。


    並且無窮無盡。


    是的,無窮無盡——即便是以榮光者的目力,也看不到它的盡頭,所能窺見的不過是浩瀚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如人類在亙古歲月之前第一次抬頭仰望天穹、仰望星空、仰望那神秘而不可知的宇宙虛空,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震怖。


    這樣偉大的存在真的存在戰而勝之的可能嗎?


    心底不是沒有類似的想法生出,隻是剛剛生出就被少年扼殺在了繈褓之中。


    ——他的劍不需要遲疑,更不需要迷惘。


    一往無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自覺的發出無意義的嘶吼,體內的凶性被徹底激發,力量、源源不斷的力量自血脈中奔湧而出,而後被粗暴的灌入劍中。


    於此,劍光暴漲!


    於此,劍壓咆哮!


    艾米掄動長劍,仿佛掄動天際那一輪永恒不滅的曜日,又仿佛掄動自九天之上垂落的浩瀚銀河。


    即便是空無一物的虛空也為之震顫!


    理所當然的,被封印在赫姆提卡之下的無可名狀之物於半夢半醒間中醒來,濃鬱的令人作嘔的綠色海洋如混沌一般蠕動,仿佛人類頭頂濃密長發一般瘋狂生長的觸手群魔亂舞,然後層層疊加在一起,迎向了這道空前璀璨的劍光。


    向前、向前、向前!


    少年踏步、踏步、踏步,步步進逼,步步向前!


    而後頓足。


    仿佛迎麵撞上了銅牆鐵壁,一往無前的勢頭於此戛然而止。


    咬牙、咬牙、咬牙——


    艾米·尤利塞斯心底沒有多餘的想法,隻是賭氣一般的咬緊牙關,任由殷紅的血液順著唇角淌落,任由瞳孔中的火焰熊熊燃燒。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熾熱的情感如此叫囂,瘋狂的向幾近枯竭的身體索求著力量。


    理所當然的得不到回應。


    局勢就此僵持。


    在缺乏參照物的空無之中,少年對時間的流逝並無概念,哪怕意識在漫長的僵持中漸漸模糊,他昂揚的鬥誌也一點沒有熄滅,漆黑的瞳仁中映照的依舊是那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


    隻是與先前不同的是,火焰的顏色並非橘色,而是異質的銀白。


    阿娜之火。


    意識中隱隱浮現出火焰的名字,但那沒有意義。


    因為——


    不管到底是怎樣的力量,隻要能戰勝敵人便業已足夠!


    新添的力量在這一刻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勝負的天秤在這一刻向著榮光者希冀的方向漸漸的傾斜,一根根觸手如同遭到電鋸切割的鋼筋一般,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的同時,一點點被切開,一層層防禦被突入。


    直到最後,冷冽的劍光撕裂了所有的阻礙,直接劈砍在了它綠色的身軀之上。


    而後,整片虛空開始搖曳!


    吼!


    無形的音波撼動整個世界,無可名狀的巨獸吃痛的拱起脊梁,無數觸須湧動。


    恍惚之間,艾米仿佛看見了一隻被數根鎖鏈緊緊束縛著的,超乎想象巨大的章魚腦袋向他咆哮嘶鳴。


    隨後——


    去他媽的!


    於無聲之中,他大聲吼道。


    ——銀白的劍光就此落下,世界被浸染成一片灰白。


    沒來得及看到結果,力竭的少年失卻了意識。


    墜落,墜落……向永無止盡的深淵墜落。


    然後墜入了夢中。


    墜入了再次長眠不醒的克蘇魯的迷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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