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比任何人所想的都更為惡劣。


    僅有杜克·高爾斯沃西清楚無比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當大袞那至少數十米長的手臂墜入大地,隨之而來的衝擊波予以這座滿目瘡痍的城池再一次傷害,有若實質的煙塵將大半個天幕遮蔽時,漸漸適應了那超越人類所能認知之物帶來的恐怖威壓的榮光者與持劍者們,近乎絕望的心智之中,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並油然生出了對勝利的渴望。


    盡管以他們的目力,不要說具體的局勢、具體的戰局,就連麵前那如同山嶽一般巍峨的可怖魚人在和什麽人戰鬥都看不清,但也正得益於魚人那過於巨大的身軀,赫姆提卡城內的每一個人,都能通過灑落的血雨,推斷出大袞的傷勢。


    而這一次被斬落的斷臂,在已淪為一片廢墟的赫姆提卡,尤為清晰。


    ——敵人已經失去一隻手了!


    這樣想當然的聯想,令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難掩雀躍之情。


    除了杜克·高爾斯沃西,以及布蘭登·奧尼恩斯。


    前者此刻依然板著一張死人臉,一方麵是因為他並未因敵人的負傷而掉以輕心,另一方麵則是源於……體內那越加洶湧澎湃的力量。


    已經超出了掌控!


    孱弱的肉體淪為了束縛,渺小的意誌成為了枷鎖。


    伴隨著超越想象的力量進一步的發酵,向著名為無限的究極領域進發,銀發黑眸的赫姆提卡之主越發的感受到自身意誌與肉體的疏離,每一次移動腳步、挪動視線、活動手指、揮動手臂,所消耗的精力、心力都不亞於同強敵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剛剛那斬落大袞一臂的一劍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並不是他揮不出第二劍。


    而是……敵人不會再給他出劍的機會。


    揮劍的動作——就普通人來說大概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而那些高明的劍手與劍客甚至能夠做到如指臂使,幾乎心念一動,手中的長劍便業已斬出。


    而杜克的境界隻會在他們之上,斬開大氣、斬開聲音、斬開鋼鐵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信手為之,在能力的加持下,他拔劍的速度甚至能超過視線所能捕捉的極致,很多敗亡在他劍下的高等妖魔妖魔,甚至連他怎麽拔劍都並未看清。


    隻是……赫姆提卡的城主大人此刻的狀態十分微妙。


    揮劍——


    如同用操縱著傀儡的絲線操縱著自己身體中的每一塊肌肉,銀發黑眸的榮光者的動作很慢,也很僵硬,他那糟糕的表現比那些剛剛拿到沉重鐵劍的初學者還要不如。


    之前是因為那位深海的神明錯誤的估算了他體內那蓬勃的超越想象的生命力,在一連三次直拳命中之後,放鬆了警惕,才給了他可趁之機。


    現在,敵人顯然不會再犯這麽低級的錯誤了。


    他很難,或者說不可能找到機會揮出第二劍。


    杜克·高爾斯沃西有這個認知,然而,移動視線都可能進一步加深精力的損耗的榮光者並不知道,失去一隻手臂,對從舊日的戰場生還的上古邪物其實算不上什麽。


    它在再生。


    教團的牧首,布蘭登·奧尼恩斯注視著麵前的這一幕,心底不由湧現出陣陣苦澀。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


    他輕輕歎了口氣,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一隻完好無損的手臂便從斷臂的切口處直接長出,根本看不出與原來的有任何區別。


    超高速再生。


    大袞所具備的能力令他真真正正的體驗到了絕望。


    通過剛剛那輪交手,他對覆蓋在麵前這位深海之神身上的暗綠鱗片的防禦力已有所預料,他的傾力一擊雖然可以擊穿,並撕裂出一個不小的創口,然而……在至少兩三百米高的巨大魚人身上,這種了不起也就一人大小的傷口算得上什麽呢?大概會流點血,有點痛?


    所以,值得寄許希望的,隻有杜克·高爾斯沃西。


    他所能做的,隻是為這位銀發黑眸的赫姆提卡之主吸引大袞的注意力,幫助他創造揮出第二劍所需的時間。


    如果……他還能揮出第二劍的話。


    那淩駕於凡世之上的可怕力量絕非輕易所能涉及,即便是如他們這般行進在凡人之路盡頭,在整個秩序疆域都有資格被稱作強者的人,想要觸及都必須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或是消耗大量的壽命,或者是承受巨大的反噬,或許是斷絕自身力量的根基,又或許是將自己的生命放置在命運的賭盤之上。


    也正因為如此,他不清楚,高爾斯沃西能不能揮出第二劍。


    但他沒有選擇。


    他隻能賭,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他所揮出的第二劍之上。


    隻有如此,他才能說服自己不去畏懼,不去震顫,不去悲觀,不去絕望。


    於是,坐鎮赫姆提卡的教團牧首開始了活躍。


    如同蒼蠅一般在幾與天穹齊高的深海之神麵前打轉,他並不奢望自身那貧瘠的攻勢能夠予以敵人重創,他的一切目的隻在於將大袞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


    可惜……


    這種把戲對大袞不起作用。


    這位自前古時代的神話戰場歸來的舊日眷屬,對布蘭登的存在視而不見,隻有當他來到諸如眼睛、鼻子、耳朵等缺乏鱗甲保護的薄弱處時,它才會如驅趕蚊子一般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將老人逼迫至一邊。


    它那雙猩紅瞳仁中所映照出的,隻有一個身影。


    那便是杜克·高爾斯沃西。


    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銜尾之蛇烏洛波洛斯,以及孕育著它的胎盤。


    所以,它揮動了手中的三叉戟,如同一道藍色的閃電直墜蒼穹之下,漫天飛舞的銀蛇將長夜點亮,整個赫姆提卡一片電閃雷鳴,有若末日將至。


    動、動、動起來!


    死亡的危機令體內那接近完全失控的力量罕見的穩定了下來,銀發黑眸的赫姆提卡之主猛一咬牙,來不及的躲閃,直接迎著三叉戟那閃動的寒芒,揮出了他的第二劍,並且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劍。


    出乎預料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超邁凡世之力並未碰撞在一起。


    彼此穿透了彼此,仿佛達成了某種隱秘卻充滿了惡意的約定一般,分別朝著對方的主人奔馳而去。


    海王的三叉戟將杜克·高爾斯沃西的下半身碾成一灘肉泥,沒有血花濺起,熾熱的閃電直接將一切蒸騰,留下地上的隻有隻剩最後半口氣的赫姆提卡之主,以及滿地焦黑與暗紅的痕跡。


    而另一邊,超越人類所能理解的凜冽劍光切開了大氣,切開了閃電,也切開了來自深海之下的偉大神靈。


    ——來不及躲閃的大袞被簡單直接的切掉大半個脖子,腦袋就此一歪,幾乎是被邊緣僅剩的肌腱聯係在了一起,掛在了肩膀上,隻差一點就要隨著呼嘯的狂亂之風跌落到地上,成為又一顆不能瞑目的大好頭顱。


    但差一點就是差一點,沒有什麽或許,更沒有什麽隻是。


    血腥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僅存的舊日眷屬一邊伸手扶了扶快要跌下去的腦袋,一邊繼續驅趕著那隻還想給它添亂的蒼蠅。


    然後,不過是數十秒之後,脖子處的傷痕已徹底消失,深海的神靈將目光投注於那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給它添亂的小蒼蠅。


    “啪!”


    雙手合掌,一擊落空。


    然後是第二擊,第三擊,第四擊……一連十七下,或許對大袞來說,這隻是如拍蒼蠅一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布蘭登·奧尼恩斯眼中卻是不折不扣的十七次生死危機,他躲過了之前的十六次……但非常可惜,第十七次卻因為氣力的不足而未能及時脫出打擊的範疇,被一巴掌幹脆利落的拍死。


    血液濺射在巨大魚人合攏的雙掌之上,隻留下了少許微不足道的血斑。


    這是教團牧首留存於世的最後痕跡。


    沒有任何意外,他死了。


    在崩塌的赫姆提卡中僥幸生還的榮光者、持劍者、凡人以及從至深之夜湧入的少量妖魔、高等妖魔們顯然看不到巨人掌中那卑微的消亡,但當他們看到大袞重新邁開的腳步,看到那雙滿是暴虐惡意的猩紅雙眸,自然而然的會意識到……這個世界已沒有了任何的希望。


    等待他們的唯有滅亡。


    這不是他們這個等級的存在所能抗衡的敵人,大持劍者、高等妖魔——或許在凡人眼中他們象征著此世力量的終點,但與行進在凡人之路盡頭的頂峰相比,他們是那麽的稚嫩,那麽的脆弱,那麽的不堪一擊。


    來自深海的神明僅僅隻是一揮手,一位不自量力的大持劍者就這麽被打成了漫天的血霧。


    接下來該怎麽辦?


    接下來該怎麽辦??


    接下來該怎麽辦!!!


    所有人的心靈被焦躁與不安占據,所有人都迷失了前進的方向。


    因為——


    他們的生命即將劃上一個不那麽圓滿的休止符。


    他們要死了。


    該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隻能將希望寄許在奇跡之上——當一切的努力以失敗而告終,或許唯有奇跡,才能驅散頭頂死亡的陰霾。


    等待,並滿懷希望吧。


    大袞那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臉龐的巨大魚嘴張開,勾勒起一個隱約的弧度。


    因為隻有這樣——


    我才能品嚐到你們飽含苦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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