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告訴我。”


    艾米不無謹慎的問道——真相,哪怕是一次注定廢棄,哪怕是一次業已失敗的實驗的真相,說起來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機密,他現在這個身份的來曆雖然清白,但在教團的權力體係中顯然還不到能接觸這個隱秘的等級。


    先民有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所以在餡餅砸在他頭頂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若狂的追問,而是反思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並且意識到了……剛剛她下意識進行的提問,其實放在一個自訓導院中畢業的訓練生身上已多少顯得有些異常。


    但幸運的是,達芬奇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位中年紳士流露出苦惱的神色,他撓了撓頭:“這麽說吧,其實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隻是……出於對你的感謝。”


    “不、不,”艾米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我隻是做了力所能及的微薄之事,哪裏值得您感謝?”


    似乎表現的有些太過了,暗地裏,他不禁這麽評判著自己剛才的即興演出。


    “那是你沒有意識到你做了些什麽,”裝備部的部長啞然失笑,“毫不客氣的說,你就是英雄,你就是將數百人從混沌侵蝕中拯救的英雄。”


    “混沌侵蝕?”年輕的榮光者這次是真的沒有反應過來,“達芬奇先生……您會不會認錯人了,在那座死寂之城中,我好像並沒有做出什麽值得稱道的事情。”


    “不,你做出了。”中年紳士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你帶領著他們殺入了瑪門所在的世界,這就是你最大的貢獻。”


    “您的意思是殺死瑪門?”


    殺死瑪門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潘地曼尼南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而構築在其上的貪婪地獄,同樣也隻是差分機中的一段數據——殺死它,對位於差分機外部的人來說,沒有多大的意義。


    “恰恰相反,”達芬奇給出了理由,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理由,“你的貢獻不在殺死了什麽怪物,而在……集結、統合那些剛覺醒聖痕,或即將覺醒聖痕的持劍之人,並帶領著他們親赴死地。”


    “抱歉,我還是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艾米感覺隱隱抓住了什麽。


    “所以就有必要和你從頭說起,”裝備部的部長說道,顛了顛手上的小玩意——那是一個黑色的鐵十字,其上銘刻滿了煉金術的銘文,“不過在那之前,有必要先對你表示恭喜。”


    “恭喜?”


    “恭喜你成為教團近千年曆史中唯一一個尚未成為持劍者就拿到了鐵十字勳章的英雄。”達芬奇怕了拍他的肩,將這個鐵十字飾品放入了他的手中,“收下吧,這玩意的含金量還挺足的,隻有很少人才有機會在持劍者階段一窺它的真容——當然,你手頭上這個是我特別加了料的。”


    “加了料的?”


    艾米一邊摩挲著它,一邊下意識的望向其上添加的複雜銘文。


    “聊勝於無吧,”達芬奇對他的這件作品顯然不如何滿意,但終歸是出自他之手,必要的解釋還是必要的,“主要附加了幾個小小的卻有些實用的功能——第一是儲能,可以儲存空氣中遊離的秩序之力,第二則是照明,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通過特定的口令激活這個功能,一定程度上能替代火把、提燈,第三則是爆裂,在麵對真正的強敵時,你能通過內置在其內的特定指令引爆其儲蓄的所有秩序之力,威力嘛……滿狀態之下,哪怕是高等妖魔也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創。”


    “真了不起。”


    榮光者由衷的發出感歎,小小的十字能被賦予如此多的功用,真是非常非常的了不起,無怪乎他能在成為教團裝備部的部長。


    “隻是隨手做的小東西,”中年紳士對此倒沒有特別在意,他攤了攤手,“本來是要舉辦一個授勳儀式的,但我嫌麻煩就沒弄,這些小功能以及我接下來說出的真相算是對你的補償,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補償。”


    艾米沒有說話,隻是保持著恭謹的坐姿,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在開始之前,我首先要問。”達芬奇換了一個相對舒服一點的坐姿,讓肩膀上的貓咪跳到了大腿之上,用手撫摸著它柔順的毛發,“對於先前的那場試煉,你都知道些什麽。”


    “那是一個幻境,”年輕的榮光者組織著措辭,“一個並不簡單的幻境。”


    “某種程度倒沒有錯。”教團裝備部的部長搖了搖頭,“我這邊就從頭開始吧——這場試煉,至少是你們的試煉,其實並不簡單,用上了人工天……算了,你隻需要知道用上了我們裝備部最先進的實驗成果就好了,希望通過戰勝有形的敵人來塑造自身的自信心,幫助預備役的持劍者們更好的適應聖痕的力量。”


    “實驗一開始成效非常不錯,通過比較a、b兩組的實驗數據,我們可以發現,a組的不僅在覺醒率上低於b組,在存活率上更是完敗。但事情的發展從來不會如此的順利——意外如期而至。”


    “舊日支配者,”他頓了頓,“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當然聽說過,還正麵懟過。


    艾米與那曾經支配過被混沌籠罩的舊日世界的上古之神緣分不淺,但這並不意味著作為猶大的他,能夠知道這些禁忌的知識。


    所以他隻是搖頭。


    “那是世界曾經的統治者最為終極的邪惡,混沌大源的直接化身,人類絕對不能遭遇之敵。”中年紳士簡單的解釋道,並借此引出了接下來的話題,“基本上可以被視作整個秩序疆域最強大、最瘋狂、最可怕也是最為無解的力量——而在你我的腳下,在教團的現世迦南之下,正沉眠著一位舊日的支配者。”


    “您就不怕我是混沌打入教團的棋子?”


    猶豫了一陣,艾米不禁問道——舊日支配者的消息事關重大,哪怕泄露點滴,都可能引起教團內部的恐慌與震蕩,這實在不像能說給他、說給一個剛剛加入教團沒多年的新人聽的隱秘。


    “你的精神色相是純粹的、健康的藍色。”達芬奇說道,“我相信我的機器,也相信創造了它的我——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你呢?況且……這些秘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在教團的上層之中都是公開的秘密。”


    但我不是教團的上層啊。


    榮光者又好氣又好笑,隻是還是裝出一絲不苟的樣子。


    “我相信以你在試煉中的表現來看,遲早都能躋身到這個階層,而且,在那個幻境中,你或許已經和祂打過照麵了也說不定,對你隱瞞不僅毫無意義,更可能會害了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中年的紳士說道,而後微微愣神,用手杖敲了敲自己的頭,不無尷尬的望向了他,“對不起,我剛剛說到哪裏了?”


    “舊日支配者。”


    “沒錯,舊日支配者!”他拄了拄手杖,“這種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怪物能夠以純精神的方式存在於這個世界,潛伏在人類的夢境、或是意識之中——通過某種我們現今仍無法分析、理解的手段,它侵入了這場試煉之中,汙染了那個虛假的世界,對相當一部分的試煉者施加了相當不妙的影響。”


    “有意義嗎?”艾米問道,“還是祂打算做些什麽?”


    “我不知道。”達芬奇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正如螞蟻不能理解人的想法一般,人類根本無從理解那生於舊日宇宙的上古邪神,或許是打算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做些什麽,又或者是出於單純的毀滅與殺戮的欲望——祂的存在形式、認知方式、思維動因始終是模糊的、曖昧的、混沌的,仿佛一團永遠在畸變、永遠不可能看透的迷霧。”


    或許吧。


    榮光者抬了抬眉頭——對此不置可否,赫姆提卡之下那可怕的怪物姑且不論,在幻境中所見的那位黃衣之王,卻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有知性。


    這是化身和本體的區別?還是其中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因由?


    他不知道。


    所以不做評論。


    好在,他的沉默被當做了掩藏內心驚駭與錯愕的手段,注視著他,注視著麵前這位在試煉中有著遠超預料完美表現的少年,教團裝備部的部長不無欣賞的點點頭。


    而後,他繼續說道:


    “當然,也沒必要因此感到挫敗,舊日世界的主宰雖然強大,但我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待宰羔羊——你的存在恰恰說明了這一點——祂撒播下混亂的種子,尚未來得及萌芽,便被扼殺了,被你——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我?”


    艾米指了指自己,直到現在他仍沒弄明白,為什麽這位即便在教團總部都有數的大人物會對他青睞有加。


    “就是你,”達芬奇肯定的點點頭,“魔王瑪門,它的存在與其說是試煉的一環,不如說充當的是一個背景板、一個防禦機製,那些覺醒了聖痕的優秀者的消失與它沒有哪怕一點關係,是成功覺醒後自然的脫出。”


    “你的意思是……”或許與早就有過與之類似的猜測有關,榮光者很容易接受了這一切,“它根本不是所謂的最終之敵。”


    “嗯。”中年的紳士扶了扶單邊眼鏡的鏡框,“你的做法超出了我,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預料,瑪門本來是相當於背景故事一樣的設定,給所有人塑造一個長遠的目標,一個必須擊敗的假想敵,可我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真的有人能集結幻境中的絕大部分人,發起一場幾乎必死的遠征——更沒有想到,這場近乎無謀的遠征,反而令那位被封印於迦南之下的舊日支配者留下的後手失去了效力。”


    “它留下了什麽後手?”艾米問道。


    他想起了考伯克——他的身上應該同樣有那位黃衣之王留下的後手,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如何。


    隻是想來不會太好。


    “汙染,混沌的侵蝕,噩夢的呢喃,心智的異化——總之,就是這麽回事。”


    達芬奇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很容易讓人生出“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錯覺”,但艾米知道,這絕非可以一帶而過的小事,無論是混沌侵蝕,還是噩夢呢喃,抑或是心智異化,都足以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令最為虔誠的信徒,墮落成徹頭徹尾的怪物,而大規模的腐壞墮落,對於一向以正統性、純潔性自居的教團,絕對是最為糟糕、最不樂見的事態之一。


    “但幸運的是,一切都被你扼殺在了尚未萌發之時。”他頓了頓,“所有人,所有在試煉中死去的人,都成功的脫離了幻境的束縛,趕在那無可挽回的惡墮到來前。”


    “所以——”


    “你是英雄,你拯救了所有人,這枚鐵十字勳章,你當之無愧!”


    “他們,我是說那些被混沌寄生、侵蝕過的人……會如何?”短暫的沉默後,艾米忍不住問道,“還有……如果有人——有被混沌侵蝕過卻沒來得及脫出這場試煉的人,他最後會麵臨怎樣的終局?”


    “淺層的混沌侵染並不難治愈,他們在經過一係列的治療後還能再一次的進入戰鬥序列,”中年的紳士搖了搖頭,“但若是未能及時進行幹涉,精神與混沌逐漸同一化,那麽……他將成為我們的敵人,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敵人——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吧?”


    “嗯,我會的。”


    這不是虛言,來自赫姆提卡城的榮光者,可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該下狠手的時候,絕對不會有半分含糊。


    隻是……他仍然不免為考伯克,為那個來自拉姆斯登的矮個子少年的終末而扼腕——如果……他當時能狠下心來殺死他,殺死可能為黃衣之王意識侵染的他,或許……能夠救他。


    但世事沒有如果,死亡先兆令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窺見未來,可他終歸不是先知,終有疏漏的時刻。


    一切已然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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