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二凡人的力量


    凡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艾米·尤利塞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他同時知道,盡管榮光者、持劍者往往被視為超凡之人,可實際上……哪怕他們走到了道路的盡頭,所能抵達的也不過是凡人的終點,永遠無法淩駕於俗世之上。


    也正因此,那些往往等同於渺小、卑微的普通人的力量,無論如何都不應被忽視。


    從先古列王時代的動力驅動鎧,到現在的燧發式火銃,再到蒸汽動力大劍——無論是哪一樣,都充滿了煉金術士們所崇尚的暴力美學。


    “這是燧發式火銃。”


    在帶著一行人來到訓練場後,埃爾維斯,金發的青年軍官接過身邊士官遞來的一杆齊臂長燧發槍,朝年輕的榮光者以及他身後的新生持劍者們流露出一個驕傲卻不失自矜的笑容,隨後瞄準不遠處的靶子,叩動扳機。


    “砰!”的一聲,有若雷鳴。


    然後三百米開外的靶子猛然炸裂。


    “威力不俗。”


    瑞加娜驚歎出聲——她,科茲莫,以及韋伯斯特,跟隨著猶大一道參訪聖教軍,隻是比起她,比起她這個蒸汽機械的狂熱愛好者,三位男士的表現要冷淡的多。


    科茲莫流露出了驚詫的神情,但很快便斂去了。


    韋伯斯特注視著這把破壞力淩駕於大多數一印級別持劍者之上的火藥武器,若有所思。


    而猶大……自始至終都很平靜。


    “其實,”女孩,尤其是貌美女孩的驚歎,令埃爾維斯找到了話題的切入點,他將燧發式火銃拿起,“煉金術士們對火銃的研究已持續多年,但直到黑暗的時代降臨已來,才真正迎來的蓬勃的發展。”


    隨後輕輕吹滅其上飄揚的煙圈。


    “火與光,”他說,語氣不無狂熱,“這是神明予以人類的恩賜,這是全知全能的主予以我們撕裂黑暗的堅盾!”


    “所以——”


    “讚美主!”


    榮光者漠然的掃視了一眼後不由沉默,盡管燧發式火銃的威力比起赫姆提卡的老式火銃精度更高、威力更大,但還不足以讓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真正令他不置言語的,是埃爾維斯那瘋狂的信仰。


    火銃的時代之所以會來臨,這與神明的恩賜完全無關,真要說起來,他應該感謝的對象反而是那逐漸侵蝕著秩序疆域的黑暗混沌。


    正是因為它的入侵,蒸汽機失去了穩定性、可控性,蒸汽動力驅動鎧才成為了被曆史碾過的塵埃,燧發槍才能登上曆史的舞台——點火的威力,所造成的破壞力,在某種不知名因素的強化下,反倒被大大的強化了。


    這是法則的扭曲。


    煉金術探尋真理的道路,早在黑暗千年降臨之際,早在秩序疆域被至深之夜吞沒之際,便觸及了一個永遠也無法逾越的壁壘,所謂的真理……所謂的真實,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一點也不可笑的……笑話。


    ——而人類,卻根本無法確定這些變化發生的因由,就仿佛是……世界的底層規則在黑暗降臨的那一刻被改寫了,一切依托於其上建立的學科與技術,都在頃刻之間淪為了笑柄,化為了烏有。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艾米·尤利塞斯時常會這麽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那麽在祂的眼中,在這絕望的世界上,如同螻蟻一般掙紮著偷生的人類,到底算什麽呢?


    還是……根本不算什麽?


    年輕的榮光者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他曾經向嘉蘇,向那位隱隱與先民有聯係的魔女尋求過答案。


    然後……身材嬌小的女孩沉默了良久,給出了答案,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是人類。”


    她這麽說,並且無論他再如何追問,都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而這個答案,直到今天他也沒有想透徹。


    “最大射程是多少,有效射程是多少,”與習慣跑題的艾米不同,充當他副官的韋伯斯特,是實打實的實用主義者,他根本沒在意埃爾維斯那即便在持劍者眼中都多少有些扭曲的信仰觀,徑直發出了詢問,“最大裝填數是多少,能否對堅甲類或是大型妖魔造成威脅?”


    一連串的問題,都圍繞著“實用性”這一共同的主旨。


    “最大射程一千兩百米,有效射程五百米。”埃爾維斯對槍械的數據顯然異乎尋常的熟悉,“最大裝填數為二,如果不顧炸膛的風險的話,最大裝填數為九,對堅甲類妖魔效果顯著,而大型或超大型妖魔,則難以造成有效殺傷。”


    “裝填時間呢?”科茲莫追問道。


    “裝填時間需要十五秒左右,”聖教軍的青年軍官相當坦誠的說道,“在一場戰爭中,真正能有機會進行齊射的也就有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最多可以交互射擊兩到三輪,之後將轉入白刃戰。”


    “非常棒的設計,後發式的裝填方法,比起前發式要便捷太多。”自幼對蒸汽機械感興趣的瑞加娜,顯然看出了更多的東西,但現在可不是任由個人興趣泛濫的時候,因此,金發的少女相當自然的切換了話題,“可進入白刃戰之後,我們的戰士將會使用什麽武器與妖魔戰鬥?”


    “蒸汽動力大劍。”埃爾維斯一邊將士官遞來的大劍樣本展示給他們看,一邊給出了回答,“當然,我們更喜歡叫它斬擊大劍。”


    “斬擊大劍?”艾米仔細的審視著這把造型粗獷的大劍,與火銃槍不同,這是赫姆提卡所沒有的,新式武器,“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你注意到了沒,”聖教軍的年輕軍官敲了敲猙獰劍鄂下的寶石狀儲氣瓶,“這裏儲存了大量高濃縮的蒸汽液——隻要在揮劍的同時按下相應的開關,噴湧而出的蒸汽流,足以令人揮出斬斷鋼鐵的超絕一擊。”


    “具體威力如何?”艾米問道。


    “足夠充當對抗妖魔的白刃戰武器。”埃爾維斯說到,“據目前所做的測試,極限出力,與三印級別的大持劍者的相差仿佛。”


    “但缺點呢?”韋伯斯特問道,如果真有可以使普通人斬擊威力逼近大持劍者的武器,教團沒道理不給持劍者們列裝。


    “缺點的話……”


    聖教軍的青年軍官頓了頓,苦笑著說道:“其實也不能算缺點,至少對我們——對我們這種凡人來說,不能算缺點,來,我給你們演示下具體操作,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麻煩您了。”


    在埃爾維斯的示意下,年輕的榮光者帶著夥伴們,一連退出了五米的距離。


    “好。”見到新生持劍者們退到一個安全距離,實權不小的青年軍官輕籲出一口氣,“我開始了。”


    他移開目光,看向了麵前的靶子——那是斬擊大劍的訓練專用靶,造型為一團蠕動的軟泥怪——當然,這隻是表象,其實質隻是一個通體用鐵木製成的靶子,聖教軍還沒有奢侈到能用活的妖魔充當訓練的對象。


    “喝!”


    健碩的肌肉膨脹出一個漂亮的形狀,埃爾維斯掄動大劍,沒有附加任何花哨的動作,僅僅是一記幹脆利落的斬擊。


    於是——


    渦流噴射,蒸騰的水汽四逸,灼熱的氣浪向兩側排開——而同樣向兩側排開的,還有那鐵木製成的靶子。


    ——被簡簡單單的一分為二了。


    “真厲害,”榮光者拍著手,發出了由衷的稱讚,“這大概真有大持劍者全力一擊的風采吧。”


    反正他沒辦法揮出這般剛猛絕倫的斬擊。


    也沒這個必要。


    這是真真正正的死力,沒辦法變向,更沒辦法變招,在局勢瞬息變化的戰鬥中,太過僵硬也太過死板,一擊之後若是沒能將敵人擊殺,那麽完全被這一劍帶散開的架子根本無從招架敵人接下來的攻勢,所麵臨的唯有一死。


    這大概就是埃爾維斯所說的弱點吧。


    當然,隻是其一。


    艾米的眸光在鑲嵌在劍顎上形同寶石的儲氣罐上那下降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刻度上微微停駐,隻是在隨後挪開了視線,並未開口指出。


    ——以他目前的身份,不適合做這種挑刺的事。


    “缺點,是使用的次數,”韋伯斯特皺了皺眉,“還有掌握的難度。”


    “說得沒錯,”金發的聖教軍軍官並不忌諱蒸汽動力大劍弱點的暴露,他相當坦然的說道,“充能的確是一個大問題,而更大的問題是駕馭這把武器的難度——沒有數年的功夫以及一定的天分,常人很難駕馭這本應隸屬於超凡者的力量,每年都有新兵因為這隻凶蠻的野獸而受傷乃至身死。”


    “那麽在遠征軍中,”科茲莫問道,“有多少位能夠駕馭它的精銳戰士?”


    “全部。”埃爾維斯不無自豪的說道,“這一次有資格前往現世迦南的,都是聖教軍中的精銳——而能否駕馭、馴服狂暴不安的蒸汽動力大劍,自然是精銳考核的標準之一。”


    “數萬人的軍隊,”榮光者稱讚道,“每一位戰士都有能力駕馭大持劍者的全力一擊,都能夠嫻熟的使用火銃進行射擊,貴軍……還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那是自然。”


    “所以,”如果能夠牟取到充足的利益,艾米·尤利塞斯並不介意將自己的身段擺低,“您認為我們能為您,能為聖教軍提供些什麽便利?”


    “坦白的說,”聖教軍的青年軍官話鋒微頓,“你們不來添亂,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消息了——如果你們真的想替我們做些什麽,麻煩你們找到那位能夠真正做決定的大人物,幫我們改變他的決定。”


    “說點現實點的吧,”榮光者搖頭,他絲毫不留情麵的否決了對方的提議,“假如你們的誠意僅此而已,那麽我們之間也沒必要多贅言語了。”


    氣氛於一瞬間險惡了起來。


    “到底是什麽給了你敢說這話的勇氣?”理所當然的,埃爾維斯的臉上流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在我——在聖教軍的麵前。”


    “那麽又是誰給了你說這話的勇氣——”艾米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先前的錯誤,一味的妥協與退讓換不來平等的合作,隻有展現出自身的力量,展現出自己的強勢,才能謀求一場相互尊重的談判——所以,他寸步不讓的與之對峙,湛藍的眸子中徹底失卻了溫度,唯餘一片冰冷,“對主的持劍之人?”


    以近乎質問的口吻。


    主的持劍之人,持劍者在教團的地位從從這個稱呼上就可見一斑,也就是新生持劍者去向尚不明晰的現在,聖教軍的人才有資格對他們,對尚未擁有相應職權與職務的他們指手畫腳,不然的話……現在誠惶誠恐的人應該是埃爾維斯才對。


    但就算他們是目前尚且沒有職務新生持劍者,持劍者這個身份,就是他們最大的後台。


    不容輕辱。


    埃爾維斯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他無論怎麽都想不到,幾個才剛剛從訓導院出來沒多久的持劍者,竟然會、竟然敢威脅她。


    於是,對話就此僵住。


    直到瑞加娜打破了沉寂——


    “其實……沒必要鬧這麽僵。”女性獨有的細膩令金發的少女適時的介入了這場尷尬的談話之中,“既然我們誰都無法改變大人物們的想法,那麽我們所能做的,隻有麵對,隻有適應。”


    “我同樣這麽認為。”榮光者找了個台階下,同樣,也給了對方一個台階,“我們隻有坦誠的進行合作,才能創造出一個共贏的局麵。”


    “我知道了。”聖教軍的青年軍官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給出了回複,“你們的意向我已知曉,但……你們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能夠正麵抗下,乃至吃掉高等妖魔的王牌——非常抱歉,我不認為你們能夠做到。”


    “以個人的力量的確做不到。”艾米·尤利塞斯在此處微微停頓,稍稍放緩談話的節奏,“但以團隊的力量——抱歉,忘了告訴你,在裝備部設置的試煉空間中,我們這批新生的持劍者,在尚未獲得與聖痕完全融合,獲得超凡體魄前,就已經打穿了整場試煉,殺死了那位魔王瑪門。”


    年輕的榮光者露出和煦笑容,但在埃爾維斯看來,卻如出鞘的匕首一般寒意森森。


    但


    萬一……如果……真的……是真的呢?


    那麽,蒙主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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