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密室門開啟的聲音,蕭玉起初並沒有在意,以為是岫雲派的弟子來收拾碗筷。可是當他再次聞到那縷熟悉的幽香時,不覺微微一怔,唇邊慢慢露出了一抹淺笑,輕聲道:“洛兒姑娘——”


    水泠洛見蕭玉雖是與昨日一樣半倚著石壁而坐,可是他的樣子卻已完全變了——發髻蓬亂,臉色蒼白如紙,身上的白色長衫滿是褶皺髒汙和斑駁的血跡,外袍也隻是略搭在膝上,而此刻他的身體可能是由於寒冷,正在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你……怎會弄成了這樣?”她忙急步上前,矮下身,替他將蓋在膝上的外袍向上拉了拉,蓋住了他的雙腿,隨後又抬手輕輕地將遮住他大半麵孔的亂發向兩側理了理。


    “昨夜睡得不甚安穩,不小心撞到了傷口,便弄得如此狼狽了。”蕭玉低聲解釋道。


    水泠洛不由略帶責備地道:“昨日你還說傷口已無大礙,怎會又如此不當心!”


    蕭玉隻好無言地笑了笑。


    “再服下一粒止血丹吧。”水泠洛將丹丸遞給他。


    “不必了,洛兒姑娘,我——”


    “你就是一向這般囉嗦!”水泠洛不由惱了,將丹丸遞到他麵前,“快拿去吃了!”


    蕭玉下意識地將雙手往袖中縮了縮,同時輕輕搖了搖頭。


    水泠洛方要發火,忽然想起他是看不見的,馬上放軟了語調:“沒關係,我喂你服下去吧。”


    感覺到丹丸已到了自己的唇邊,蕭玉隻好張開嘴,將它吞了下去。


    隨後水泠洛又拿起水袋,喂他喝下了一些水。


    “今日我還要將一套新習的劍法練熟,怕是沒有機會再來看你。且給你留下一粒止血丹,酉時過了再服下。”水泠洛邊說邊又取出一粒丹丸,扯了扯蕭玉的衣袖,示意他伸手接了。


    “血已經止住了,以後我一定會當心些,不再碰到它,真的不需要再服止血丹了。”蕭玉近乎哀求地道。


    水泠洛卻是哼了一聲,“你這人說話最是不老實,我信你才怪!快把手伸出來,否則我便自己將它拽出來!”


    蕭玉的薄唇微抿,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終是慢慢地將一直攏在袖中的右手伸了出來——


    水泠洛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大睜了雙眼看著麵前那隻五根手指的指尖已露出森森白骨的手,就連自己手中的那粒止血丹何時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過了半晌,她才顫抖地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了蕭玉的那隻右手……


    蕭玉感到某種熱熱的東西不斷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心中不由起了一陣疼惜和不舍,忙伸手想去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可他剛剛抬起自己那隻同樣也是血肉模糊的左手,便馬上意識到了不妥,忙將手掌翻了過去,用手背小心地向前方試探著。當他的手終於輕觸到那張梨花帶雨的嬌顏時,卻又似被突然燙到了一般,微微抖了抖,才慢慢將那不斷湧出的淚水一滴滴抹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們會這樣對你……,我不該抓你回來的,對不起……”水泠洛哽咽著道。


    蕭玉一邊繼續為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隻是我們各自的立場不同而已。”


    “可是你的手——,這究竟是怎麽弄的?”


    “是我神誌迷亂時自己弄的,不過是些小傷,沒事的。”蕭玉慢慢地將手收回來,重新縮入袖中。


    十指連心,怎麽會是小傷!一個人要被逼迫到何種程度,才會將自己的雙手生生磨成白骨?


    水泠洛雖有些單純不諳世故,卻並不糊塗,當然能夠想象得到,她的師祖將蕭玉抓來,不會隻是簡單地關著,想必是已在他身上用了一些狠辣的手段,以逼他說出他師父的下落。


    “昨日我一直未見到師祖,也沒有機會替你求情,稍後我便去見她,一定求她放過你!”


    “不,洛兒姑娘,雪宗主與我之間並不是單純的誤會,更不是簡單的仇恨,所以沒有誰放過誰的問題。你若去向令師祖為我說情,除了會激怒她之外,根本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水泠洛急道:“可我總該為你做些什麽!難道就這樣日日看著你遭受折磨?”


    蕭玉不禁啞然失笑道:“什麽折磨?!哪裏有你想得那麽嚴重?罷了,你若真想幫我,我倒真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那你快說!無論多難,我都會為你去辦!”


    “我想請你耽擱半日的功課,隨令師一同去忠義盟走一遭。”


    水泠洛眨了眨眼睛,奇怪地道:“忠義盟?師父她沒有說今日要去忠義盟啊。”


    “她若是不去,那便作罷,可她若是去了,就請你跟隨她左右,不要離開。”


    水泠洛想也未多想地答道:“當然沒問題!即便是她不讓我跟著,我也會偷偷地在暗中跟著,這樣可好?”


    蕭玉點頭笑道:“如此就多謝洛兒姑娘了。”


    水泠洛忽地又冒出了一句:“若是師父她要把你交給萬橫江,我便回來帶你逃走!”


    蕭玉聽了不由一怔,知道水泠洛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洛兒姑娘,令師隻是在幫我——”


    “你又來囉嗦了!”水泠洛不耐地打斷了他,“就連稱呼也同樣地囉嗦!洛兒便是洛兒,為何總要加上‘姑娘’二字?我就是喊你蕭玉,難道你也要我在後麵加上‘少俠’二字?”


    以蕭玉的聰明通透,已經漸漸摸清了水泠洛的脾氣,當然知道如何說話才不會惹她不高興,遂笑著道:“好,蕭玉便是蕭玉,洛兒便是洛兒,那些‘少俠’、‘姑娘’之類的稱呼,就留給那些在意它們的人去吧。”


    水泠洛終於“撲哧”一笑,“這聽起來才像話!說真的,我覺得你這個大惡人的徒弟其實還挺不錯的!”


    蕭玉登時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忽然感到身邊有人靠了過來,那縷本來似有若無的幽香刹時變得濃烈起來……


    水泠洛緊挨著蕭玉的身旁靠牆倚坐了下來,並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蕭玉,你從前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否則像蕭天絕那麽厲害的人物怎麽會收你為徒?”


    蕭玉此時的心一直在“呯、呯”地亂跳,隻覺得這股幽香竟比那無盡丹還要厲害上百倍,竟是讓他根本無法清楚地思考,隻能胡亂地答道:“是很高,我能一下子就跳到穀中最高的那棵大柳樹上,折下上麵最綠的那一枝,送給湘君姐姐,就連比我大好幾歲的棄羽哥都做不到。”


    “誰是湘君姐姐?”水泠洛忍不住問道。


    “她是淩穀主的女兒,隻因比我早生了幾日,便非要逼著我喊她姐姐。”


    “那她現在何處?”


    “應該是在南方吧。十年了,也不知她過得如何?若是真有一日再見到她,我便喊她一聲湘君姑娘,氣一氣她!”蕭玉雖是笑著,神情中卻忽然多了幾分感傷。


    “那你方才叫我洛兒姑娘,也是故意在氣我了?”水泠洛嗔怪地用手肘重重地搗了蕭玉一下,倒是立時將他那稍許的感傷搗得無影無蹤了。


    蕭玉假意“哎喲”了一聲,“洛兒女俠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水泠洛“咭”地一笑,隨即板了麵孔道:“從今日起,你隻許叫我洛兒,對於其他的女子,隨便你叫她們‘姐姐’、‘妹妹’或是‘姑娘’什麽的都好,就是不許像對我一樣,直接叫她們的名字。”


    蕭玉的心又是猛地一跳,輕聲道:“好,從今以後,隻有一個洛兒,對於其他的女子,我隻以‘姐姐’或是‘姑娘’相稱。”


    水泠洛想是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些霸道無禮,突然間便不好意思起來,沉默了半晌,才紅著臉道:“是你自己答應的,我可沒有逼你!”


    蕭玉卻立即厚著臉皮一本正經地道:“你若是真的逼我,那我以後便都把她們稱作‘姑姑’也無妨。”


    水泠洛又是“咭”地一笑,轉瞬又輕歎了一聲,“隻要你不再像昨日那般趕我走,我就不逼你。”


    蕭玉的笑容不由微微一僵,也輕歎了一聲,“可你終究是要走的,再過片刻,負責打掃清理的人就要來了。”


    “那我明日再來看你如何?”水泠洛有些依依不舍地問道。


    蕭玉突然感到心中一陣抽痛,方才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為何隻想著要與她這般廝守下去,竟然忘記了今夜之後,自己將與她從此分離,也不知今生是否還會有緣再見!


    “洛兒——”停頓了許久,他終於微微笑著道,“好,我們明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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