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驚鴻那番話說完之後,他和寒冰這一老一少便都坐在那裏垂頭不語,一副難題不解決,就算是耗到天黑也絕不動筷的架式。


    見此情景,宋青鋒可有些坐不住了,對著麵前的好酒好菜,更是感到腹中饑餓難耐。


    他不禁輕咳了一聲,倒是想出了一個自以為還算不錯的主意:“孟老,您也切莫心急。這京城中的徽戲班應是不隻您這一家,能否與其他的戲班打個商量,請一位會唱七仙女的姑娘到您這裏來幫一下場?”


    孟驚鴻聽了,卻隻是搖頭歎了口氣。


    寒冰偷眼看了看孟驚鴻,正看到這位老爺子在歎氣之後,唇邊竟是隱然露出了一抹極為可疑的詭笑,頜下的白須都隨之微微地抖動起來,似是在欣然雀躍一般,足可見其心中那股子無法抑製的得意勁兒!


    見此情景,寒冰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知道自己今日已是絕無幸理。既然如此,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幹脆光棍一些,不再做那些無用的掙紮——


    有了這種壯烈犧牲的決然,寒冰的心中倒也少了些不知所措的惶然,他抬起頭來,笑著對宋青鋒解釋道:“宋兄有所不知,如今在這景陽城中,隻有我們這一家徽戲班。”


    宋青鋒立即反駁他道:“兩月前,文山公府上便請過一家徽戲班去唱年戲,薛少龍還曾讚過那位扮洛神的女子長得像青蘿姑娘呢。”


    “年關內,京城中的各式戲班確是極多,隻因大戶人家皆喜歡湊熱鬧,紛紛在家中辦年宴,聽年戲。然而年關一過,戲班的生意便都淡了下來,為了謀生計,他們大都選擇離開京城,一路北上或是南下,邊走邊演,這樣既見了世麵,又掙了銀錢。這麽多年延續下來,已成了一種規矩,年關過後,整個景陽城中唱徽戲的,唯有一個孟家戲班。”


    未料到事情竟是如此複雜,宋青鋒無奈地看了一眼孟驚鴻,又不禁對著那碗始終喝不到嘴的柳葉雪歎了口氣。


    這時寒冰幹咽了一口唾液,硬著頭皮道:“孟老,您就別賣關子了!我既已答應過您,便絕不食言。無論多為難的事情,隻要您交待下來,我就算拚了性命不要,也定會給您辦成!”頓了頓,他終是又有些不放心地加上了一句,“想必您老也不會是要讓我去宮裏的樂班中,捉個會唱徽戲的宮女出來吧?”


    宋青鋒聽了,倒真是一愣,心想這小子果然是心思敏捷而又膽大包天,竟然連這種匪夷所思的鬼主意都能想得出,沒準兒也真能做得出!


    孟驚鴻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搖頭歎道:“可惜你早就拜過師,否則我倒真想收你這個喜歡到處闖禍的小子做徒弟,將我這一身偷兒的本事全都傳了給你!”


    寒冰忙涎臉一笑,“可惜我沒有您老這一身本事,進宮偷人之事怕是辦不成了——”


    孟驚鴻一瞪眼,“滿口胡言!誰又讓你小子去偷什麽人了?!老夫是要你扮成那個人!”


    一時沒有聽明白孟驚鴻話中的意思,寒冰愣在那裏眨巴了半天眼睛,終於期期艾艾地開口問道:“您是說……我……扮成……扮成……”


    看到寒冰的臉色越來越綠,宋青鋒也意識到事態嚴重,忍不住追問道:“寒冰你快說呀,孟老他究竟想讓你扮成什麽?”


    “七仙女——”寒冰幾乎是哭著說出了這三個字。


    “什麽?!七仙女?!”宋青鋒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向了孟驚鴻,卻見這位老爺子正一臉笑意地緩緩點著頭,白胡須一掀一掀地,極是怡然自得。


    這下宋青鋒倒真是有些懵了,很難相信孟驚鴻這樣一位前輩高人,竟會想出如此糟踐人的主意來!士可殺,不可辱,堂堂男兒,怎能扮作小女子狀,且還要去台上扭捏作態,這簡直——簡直不堪入目,令人無法想象!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腦海中將那副極為可笑的畫麵想象了一番,隨即便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搖著頭道:“孟老,您可真會拿寒冰開玩笑!”


    然而當他看到寒冰那張苦瓜臉,以及正仰頭看天的孟驚鴻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再也笑不下去了,呐呐地道:“孟老……您……您這可有些太為難寒冰了……”


    寒冰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並以目光示意他再多為自己求求情。


    “孟老——”


    可惜他接下來那句試圖求情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孟驚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寒冰,你怎麽不說話?!”


    孟驚鴻轉頭看向寒冰。


    雖然明知道這位孟老爺子的眼神不好,寒冰卻仍感到他的目光正如利箭一般地盯在自己的臉上,囁嚅了半天,他終於強笑道:“正如宋兄所言,孟老,這實是太難為我了——”


    “既然為難,那便算了吧,我自然不會勉強於你。”


    孟驚鴻的話說得痛快,事也做得痛快,隻見他話音方落,便伸手取過寒冰麵前的那碗酒,一仰頭,徑自喝了下去,喝完之後,又將空碗往桌上一放。


    “孟老——”寒冰眼巴巴地看著那隻空酒碗,完全失去了底氣。


    這時,孟驚鴻又將頭轉向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宋青鋒,開口問道:“青鋒,你是否也認為,在此事上我不該勉強寒冰?”


    宋青鋒看了一眼那隻空碗,又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寒冰,再看了一眼自己麵前的那碗酒……


    他馬上見機極快地露出了一抹恭謹的笑容,搖頭道:“不!孟老,青鋒認為您的要求實是半點兒也——也不過分!”


    寒冰驚愕地抬頭瞪著這個僅為了一碗酒便出賣自己的損友,同時心中還在悻悻地想,這個家夥——竟然跟我一樣的沒骨氣!


    “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青鋒你確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孟驚鴻哈哈笑著,將那隻空碗又倒滿了酒,端了起來向宋青鋒示意道,“來,咱們爺倆兒幹上一碗!”


    一碗清冽甘醇的美酒下肚,宋青鋒頓時便覺得渾身都舒爽起來,抬眼看到寒冰那副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倒黴相兒,他竟是感到連自己的心情也變得無比舒爽起來,笑眯眯地看著寒冰道:“說句公道話,其實寒冰的容貌實是比大多的女子還要美上幾分!雖然看不到一位玉樹臨風的牛郎,多少有些令人遺憾,不過相較之下,一位國色天香的七仙女,卻是更加令人期待啊!”


    寒冰直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宋兄的人品了得,酒品卻是奇差,怎麽不過才一碗酒下肚,便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誒——”孟驚鴻卻在一旁接口道,“我看青鋒的眼光倒真的是不差!寒冰的這副相貌,便是我那孫女秋娘也要被他比下去。若是再好好裝扮上一番,活脫兒脫兒的一個天女下凡,演七仙女實是再合適不過了!”


    聽了這話,寒冰頓時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之感,可是他又不敢頂撞孟驚鴻,隻能忍氣吞聲地哀求道:“孟老,您細想想,無論我的長相如何,可我的身形卻終是一個男子,而且我身長近八尺,比尋常男子尚高出了一些。若是由我扮七仙女,你又去何處找一個能與我相匹配的牛郎來?咱們戲班之中要數孟大哥個頭最高,卻也要矮了我半個頭。宋兄的身量倒是與我相差不多,可是他又不會唱徽戲——”


    這最後一句明顯是別有居心的話可是將宋青鋒嚇了個不輕!看到孟老爺子的目光立時轉向了自己,且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起來,宋青鋒的臉色不禁也變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孟……孟老!我不……不會唱戲,我、我連歌……也不會唱!”


    孟驚鴻卻仍是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樣,眯著眼笑道:“別緊張,來,青鋒,先把酒滿上再說。”


    宋青鋒戰戰兢兢地將兩碗酒滿上了,抬眼看到寒冰正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眼神斜睨著自己,忽然想起早些時候他在楚文軒那哥兒幾個麵前讓自己出糗的事,心中不禁暗自冷笑了一聲,這可真是“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切皆報”!


    “孟老,我倒是覺得寒冰所言也有些道理,他確是比尋常男子還要高上尺許。”


    完全沒有想到此時宋青鋒竟還會為自己說話,寒冰不由愣愣地看著他,有些慚愧,又有些不安,表情著實古怪可笑之極。


    “哦?你是這麽看的?”孟驚鴻不置可否地問了一句。


    宋青鋒瞄了一眼寒冰那帶了幾分乞求又帶了幾分懷疑,說不出有多糾結又有多難受的表情,強自忍著欲狂笑而出的衝動,故作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我確是如此認為。不過——”他忍不住再次欣賞了一番寒冰那張精彩之極的臉,才又接著道,“不過,我想這七仙女既然是仙,應也不會是尋常女子的模樣,說不定還真是會比身為凡人的牛郎,要高出了一些呢!”


    一錘定音!


    寒冰感到這一錘完全是狠狠地敲在了自己的心頭致命之處!


    麵對著那兩個端著酒碗時仍在得意狂笑的惡人,寒冰隻覺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憋了半天,方口不擇言地吐了四個字出來:“逼良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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