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明月西移,掛在天邊。


    威嚴肅穆的相府之中人聲早歇,顯得一片沉寂。


    剛從外麵回來的寒冰悄然來到了世玉的床前。他本想伸手探一探世玉的額頭,看他是否還在發熱,卻又怕將那因傷痛而睡得不太安穩的孩子驚醒,最終猶豫著將手停在了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這時,他忽然看到世玉頸間敞開的領口處,露出了一樣白色的物事,被透過薄紙軒窗映入的月色一照,隱隱散發出一種柔和的瑩光。


    他伸手將那白色的物事輕輕拿起來細看,原來竟是一枚白色的玉玦。


    這玉玦——


    他不由探手將掛在自己頸間的那枚玉玦取了下來。


    兩枚玉玦放在一處,形狀大小質地顏色竟是一模一樣,想來應該原本就是一對。


    借著淺淡的月光,更憑著極強的目力,他又將屬於世玉的那枚玉玦細細地看了一遍,終於發現了它與自己那枚玉玦的不同之處——它的上麵沒有刻字,而自己的那枚上麵清楚地刻了一個“漱”字。


    那麽這個“漱”字到底是誰刻上去的呢?


    聽舅父花鳳山說,這枚玉玦是被冷家人作為休妻信物交給娘親的。想來那位送給娘親玉玦之人,是絕不會再花上一番心思,在上麵刻下這樣一個於他已沒有任何意義的“漱”字。


    那就應該還是娘親,在留給自己兒子的唯一一樣東西上,刻下了她的寄托與期許——漱玉,泉流漱石,聲若擊玉。


    星眸猛地緊閉,寒冰的臉上閃過一抹深深的痛色。過了半晌,他才又睜開雙眼,將那枚屬於世玉的玉玦悄悄放了回去,也把自己的那枚玉玦重新掛回頸間。


    他方要轉身離開,此時猶在睡夢中的世玉卻突然皺起了眉,胡亂地搖著頭,嘴裏還不停喃喃地喊著:“哥哥……哥哥……別走……別走……”


    寒冰明亮的雙眸閃了閃,終於側身坐在了世玉的床邊。他將手放在了世玉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摸著,並用一種極為低緩的聲音柔聲安慰道:“世玉,別怕,哥哥不走……”


    世玉猛地睜開了眼睛,朦朧的目光在看清哥哥竟真的就在眼前時,不由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他伸手抓住哥哥放在他額頭上的那隻微涼的手,懇求地道:“哥哥,別走!”


    寒冰對他笑了笑,“哥哥不走,哥哥整晚都會在這裏陪著你。”


    世玉眼中的擔憂之色卻仍未稍減,“哥哥明天也不走,今後都不要走!”


    “好,哥哥一直陪著你,哪裏也不去。”寒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眼中竟多了幾分寵溺之色。


    世玉這才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慢慢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而寒冰就那麽一直坐在他的床邊,略顯瘦削的白色身影浸染了一層幽暗的月色,顯得分外清冷與孤寂。


    ………………………………………………………………………………………………………………………………


    第二日一早,在廳中用早膳的隻有父子二人。


    寒冰看了一眼麵帶憂色的冷衣清,隨即垂下目光,語氣淡然地道:“今後那位太子殿下再也不會傷害世玉了。但我覺得世玉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所以想讓他跟隨禁軍副統領宋青鋒學藝,不知父親大人意下如何?”


    冷衣清聞言一怔,“你——你可是對太子做了些什麽?”


    寒冰笑了笑,“我不過是昨夜剛從舅父那裏聽說,太子殿下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想從此洗心革麵,做個乖孩子了。”


    冷衣清知道他是不會對自己講實話了,但他既然這樣說,太子想必是真的不會再傷害世玉,這確是可以讓自己那顆焦灼不安的心暫時先放一放了。


    “若是那位宋將軍願意教導世玉,自然是再好不過。這些日來,夫人她對你多有誤解,更是將世玉這次受傷的事情錯怪在了你的身上,實在是讓你受委屈了!”


    寒冰仍是神色淡然地一笑,道:“太子傷害世玉的事情確是不能讓夫人知道,否則隻會徒增她的憂心。至於說受到什麽委屈,對我而言,根本無關痛癢,父親大人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隻是昨日……昨日徽園——”


    “昨日我確是又回來晚了。不過請父親大人放心,有什麽麻煩我都會在外麵解決好,絕不會帶到府中來讓您煩心!”


    寒冰猜到冷衣清是想說昨日蘇香竹將徽園鎖閉、不讓他進來之事,便將話搶了過去,免得說出來令彼此尷尬。


    冷衣清看著寒冰,隻覺得在這個玲瓏心肝的兒子麵前,很多話實是不用說出口來。


    “另外,我還有一事須稟明父親大人。今後可能要經常晚歸,怕是沒有什麽機會陪夫人和世玉一同用晚膳了,還請父親大人寬諒!”


    冷衣清怎會聽不明白,寒冰他特意提到夫人,就是在暗示,他不會再與夫人當麵發生任何衝突,那他這個左相大人便也無須再終日躲在政事堂,不敢回府了!


    雖然府中的衝突暫息,他不用再為此煩心,但一想到寒冰終日在外麵做那些冒險的事情,他的心反倒更加不踏實起來。


    “寬諒自不必說!隻是你一個人在外麵,需時時多加小心。京城裏也不是太平之地,各方勢力皆在暗中活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的功夫雖好,但畢竟人單勢孤,千萬要謹慎行事!”


    寒冰聽了,不由咧嘴一笑,“孩兒記下了,多謝父親大人提醒!”


    冷衣清也對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卻隱含著一絲無奈與失落。


    他豈能感覺不到,寒冰的人雖然近在眼前,可是心卻與他隔了豈隻千萬重山。在那一聲聲恭敬之極的“父親大人”中,含著一種永難消去的疏離。而在那一個個帶笑的眼神裏,也總是泛著淺淺的冷光。


    可是無論如何,現在他還能夠與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坐在一處,清楚地看到那張酷似芳茵的麵孔上的一顰一笑,這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施舍了。


    而在他的內心裏,總有著一種隱隱的好景不長的不祥之感。所以他知道,自己應該緊緊抓住眼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珍惜每一刻與寒冰相處的時光。也許這一世,他們之間的父子情緣,便也僅剩下這麽一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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