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坐在那所簡樸而幽靜的小院中,冷衣清舉頭望著天上剛剛出現的點點星光,思緒卻已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夏夜——


    雖已入夜,房內卻依舊有些悶熱。


    他與新婚的妻子芳茵便一起坐在自家的院中,吹著清涼的夜風,在星光下相互依偎,喁喁私語。


    “今日你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大半日,連午膳都未用,可是又寫出了什麽精彩的好文章?”依在他懷裏的芳茵笑問了一句。


    他笑而不語,卻從衣袖裏摸出了一樣物事,輕輕放在了芳茵的掌心。


    芳茵低頭細看手中的那樣物事,原來竟是一枚白色的玉玦,在星光下發出淡淡瑩潤的光芒。


    “這——,不是你祖傳的玉玦嗎?它有護身之效,你為何將它摘了下來?”


    “這玉玦本是一對,我身上的那枚還在。而這一枚,是爹昨日交給我的,說要我將來傳給咱們的孩子。”


    芳茵不禁羞澀地別過臉去,卻將那枚玉玦緊緊地攥在了手心之中。


    見自己的嬌妻露出這種撩人的羞態,他的心中不由一蕩,將她向懷中摟得更緊了一些。


    “我忙了這大半日,便是在給咱們的孩子取名字。”


    “取名字?”


    芳茵此時已經忘記了害羞,好奇地轉頭看向他,“取了什麽名字?”


    他用手指在她的瓊鼻上輕輕點了點,逗趣地道:“你猜猜看!”


    芳茵皺了皺被他點得有些麻癢的小鼻子,不服氣地道:“這不公平!你怎都要給些提示吧?”


    “嗯,提示就在這枚玉玦之上。”


    芳茵連忙將手中的玉玦舉在眼前細看,可由於夜晚的光線過於昏暗,一時卻也難以找到任何線索。


    但她從不是個輕易認輸之人,既然眼睛發現不了,她便開始用手慢慢地撫摸起那枚玉玦。


    果然,她很快便摸到了在玉玦的缺口附近,有些凹凸不平。再細細一摸,感覺上麵應是被刻上了什麽字。


    這時,他輕笑著調侃道:“以你這雙能夠編織花籃,又會釀造柳葉雪的巧手,應該不難摸出來那是個什麽字吧?”


    芳茵被他這一將,便越發認真地摸了起來。


    怎奈那個字的筆劃極為繁複,實是很難辨識。


    見芳茵一時摸不出來,他便在她耳畔帶些調笑意味地道:“你若是摸不出來,今晚便都要聽為夫的——”


    芳茵不由輕“啐”了一聲,雖在夜裏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想必已是滿麵紅霞。


    可她的手卻仍是在細細地摸著那個字。


    突然間,她輕“啊”了一聲,隨即便帶了幾分欣喜,又帶了幾分埋怨地道:“你這狡猾的家夥,用的竟然是篆字!這個‘漱’字也太過複雜了些!”


    他嗬嗬一笑,不由略帶了些遺憾地道:“這麽複雜,卻還是讓你給摸了出來!唉,看來今晚——,為夫便都聽你的吧!”


    芳茵猛地抬起身來,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便要去捶他胸口,卻被他一把將那隻粉拳給抓了個正著。


    “如此巧手,可不能為了打我這個粗人而受傷。為夫這廂給娘子賠罪就是了!”


    他一邊說笑,一邊將芳茵重又拉入自己的懷中,柔聲問道:“芳茵,這個‘漱’字,你可喜歡?”


    芳茵輕輕點了點頭,“泉流漱石,聲若擊玉,當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響。而那個孩子,也必是上天賜給我們最美好的希望。”


    ……


    就在冷衣清仍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時,一個清越如“泉流漱石”般的聲音,竟真的在他耳畔輕輕響起。


    “父親大人,這一向可還安好?”


    冷衣清緩緩轉過頭去,看著正站在院門前麵帶微笑的寒冰。


    “寒冰——,你來了!”


    寒冰走到冷衣清的麵前,躬身施了一禮,道:“父親大人這兩日實是辛苦了,寒冰特來接您回府。”


    冷衣清將寒冰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神色自如,舉止利落,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處,便也暗自放下了一顆心。


    自那日從密道中撤離之後,冷衣清便一直在擔心,寒冰是否會遇到什麽凶險。雖然明知他不是自己的兒子,可畢竟相處日久,他對這少年總會情不自禁地多出幾分關心。


    如今見寒冰親自來接自己回府,想起昨日臨別前兩人所說的那番玩笑之語,冷衣清在欣慰之餘,不由脫口問道:“這次可還是由你來駕車?”


    似是沒想到這位父親大人此時還有閑情說笑,寒冰的星眸輕輕眨了眨,隨即便笑著答道:“請父親大人見諒,此處荒僻,實是尋不到馬車。而且夜間山路難行,還是由寒冰背大人下山為宜。”


    冷衣清又何嚐不知這處躲避之所極是隱秘荒僻?


    先前來這裏時,便著實費了他很大一番力氣。當時,他與那位花神醫皆是被人攙扶著,才走過了那段十分險峻的山路。


    隻不過他此刻故意提起馬車的事情,原是有心想打破自己與寒冰之間所存在的,那層總是似有若無的隔膜。


    而這層隔膜,卻是從寒冰飲下那壺毒酒之後,便開始出現了。


    冷衣清心裏非常明白,這層隔膜,根本就是他自己先生出來的。


    當他那日在徽園中出口質問寒冰究竟是何人時,其實就已將這少年的身份徹底否定了。


    事後回想起來,他也不免感到有些愧疚和懊悔。


    因為在內心深處,他竟時常會覺得,與那個從未有緣一見的親生兒子蕭玉比起來,寒冰似乎更能牽動他這顆做父親的心。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做錯了,便不是想挽回就能夠挽回的。


    其實冷衣清早就深知這個道理,在芳茵的事情上,他就已失去了任何挽回的機會。


    而如今在寒冰的麵前,他又一次感到了一種徹底的無力。


    聽到寒冰依舊用那種隱含疏離的態度說要背他下山,冷衣清不由帶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卻仍是難掩自己方才那句頗顯突兀的玩笑話所帶來的稍許尷尬。


    他輕咳了一聲,故作淡然地道:“如此便要辛苦你了。”


    寒冰咧嘴一笑,道:“寒冰既已答應過父親大人,當然要說到做到。本來日間便該來接您與花神醫一同回城的,而我卻被其他的事情給耽擱了。結果又讓您獨自在此處空等了半日,這實是寒冰之過,還望父親大人見諒!”


    冷衣清自然不會猜到,寒冰這一日間的奔波與忙碌。


    在刺殺了撫遠大將軍邢成彪之後,他便先後趕去忠義盟和濟世寺,請動雪幽幽和慧念方丈去皇陵一行。


    然後他又回到花府,讓花鳳山為他施針,幫助他壓製住體內天毒異滅的毒性。


    而此刻,他隻是剛剛從施針後的昏迷中醒轉,便趕過來接冷衣清。


    看著寒冰那比天上的星辰還明亮了幾分的雙眸,冷衣清的心竟然莫名地感到一陣抽痛,他強自展顏一笑,道:“你我父子之間,實是無須這般客套!


    我原本打算與花神醫一同回去,但聽到那個來接他之人說起,晚些時候你會過來。我便想著,還是等你過來,我們父子一同回府為宜。”


    寒冰笑著點了點頭,“確是如此。不過在回府之前,還得煩請父親大人先跟我去一趟濟世寺。”


    “濟世寺?”


    冷衣清微微皺了皺眉頭,想起兩月前濟世寺中所發生的那件事,心中立時生出了諸多猜想。


    但他並沒有再繼續追問,隻是點頭道:“那便去一趟吧!我與慧念方丈也是許久未見,難得有此良機再去拜會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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