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城中,人們對大裕江山已經易主一事,猶自渾然不知。


    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令人擔驚受怕的叛亂,已是心神俱疲。故而在用過晚膳之後,幾乎家家戶戶都早早地熄了燈火,各自上床準備睡個安穩覺。


    然而,連日來一直躲藏在城東那處鄭庸私宅中的宮彥,卻是食不甘味,坐臥難安。


    他終日呆在屋中,自是對外界所發生的事情所知寥寥。


    前一日,剛從負責守衛這所宅院的人那裏聽說,他的義父鄭庸正帶人在城內追殺寒冰,應該很快就能得手。


    結果他坐等到半夜,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剛合眼打了一個盹兒,卻突然被沈青蘿派來的人給推醒了。


    而那人所帶來的消息,更是頓時把宮彥的睡意驅趕得一幹二淨——


    景陽城已被濟王的人包圍,鄭庸也已逃之夭夭。


    這個消息,對於那個身為北人密諜的宮彥而言,應該稱得上是特大喜訊。然而,對於那個懷有個人野心的宮彥而言,卻無異於是晴天霹靂!


    濟王謀反,對一直覬覦裕國江山的大戎來說,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機。


    經過此次叛亂,皇上和濟王,兩者之間無論誰輸誰贏,裕國的兵力都至少會被消耗近半,實不足以與大戎的鐵騎再相抗衡。


    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但是這些,又與他宮彥何幹呢?


    鄭庸逃逸,想通過這個奸宦挑起裕國內亂的計劃已就此落空。


    而他所花在鄭庸身上的全部心血,也一起付之東流!


    到時候,毫無建樹的他,又拿什麽去向大戎的皇帝陛下邀功請賞,以求得那個赤陽教主之位呢?


    一想到這個結果,宮彥的心情已不隻是沮喪了,更被一種徹底的絕望所壓倒。


    因為失去那個赤陽教主之位,對於他這個習練了嫁衣神功的人來說,就等於是失去了一切。


    如果最終獨笑穹將教主之位傳給了公玉颯容,那宮彥便要把一身的內力全都交給自己的這位親兄弟,甚至還會為此性命不保。


    既然已經預料到,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何等慘淡的一個結局,宮彥便也不願再多去費神,考慮該如何應對目前的情勢。


    眼看已經入夜,外麵整整持續了一日的嘈雜聲已漸漸消失。


    宮彥突然發現,不知何時,原先守在這所宅院中的那幾名鄭庸的屬下,都已沒了蹤影。想來那些守在暗處的護衛們,也都走了個幹淨。


    呆怔了片刻之後,他竟是莫名其妙地哈哈一笑,去將鄭庸私藏在此處的幾壇好酒給翻了出來。


    然後,他便一個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飲起來。


    就在宮彥已喝得自覺有些飄飄然之際,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他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又徑自端起酒杯,準備一飲而盡。


    可是他那隻端著酒杯的手,卻突然被那人扣住,而酒杯也在一瞬間落入了對方的手裏。


    那人隨意地將手中的酒杯往地下一擲,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隻薄瓷酒杯便被摔了個粉碎。


    同時那人也冷冷地開了口:“皇帝陛下決不會讓一個無用的醉鬼,去做赤陽教主!”


    宮彥帶著幾分醉意地嘿嘿一笑,道:“皇帝陛下更不會讓一個對他奪取大裕江山毫無用處之人,去做赤陽教主!”


    “若你再一直這樣自暴自棄地喝下去,最終被宋青鋒的人抓住,那麽你對皇帝陛下而言,便是真的毫無用處了。”


    宮彥雖是多喝了幾杯,卻也並未完全失了警覺。在那人說到“毫無用處”四字時,他竟然明顯地從中感覺到了一股隱藏的殺氣。


    悚然而驚之下,他立時戒備地站起身來,盯著那人,沉聲問道:“你在說些什麽?宋青鋒的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那人不屑地看著他,道:“終日像一隻老鼠一般地躲在這裏,外麵已鬧得翻天覆地,而你竟是毫不知情!


    就在今晨,那個濟王已經徹底失敗。參與謀反的撫遠大將軍邢成彪和東平侯嚴繼武,也相繼被殺。而他們麾下的十萬西路軍和十萬東海軍,都已向禁軍大統領宋青鋒繳械投降。


    之後,宋青鋒便率領禁軍清洗了京城內的嚴氏府兵,而其父宋行野也將嚴皇後等人擒下,平定了宮城內的叛亂。


    此刻,宋青鋒的人已封鎖了景陽城的所有城門,並在城內搜捕嚴氏餘孽,以及北人密諜。


    此處早已非安全之所,沒有了鄭庸的庇護,你這北人密諜還能繼續躲藏得了幾日?!”


    聽了那人的這番話,宮彥的眼睛反倒漸漸明亮起來,就連那僅存的幾分醉意都已消失不見。


    濟王敗了!這場仗在未開始前,便突然結束了。


    如此一來,裕國的元氣未傷,那麽大戎皇帝陛下的南侵大計,暫時還不能付諸實施。


    這便意味著,他宮彥的機會又來了!


    這次叛亂被平定之後,裕國的皇上還會是那個皇上。那麽,那位大內總管鄭庸應該也會很快出現,繼續助自己完成顛覆裕國的計劃。


    想到這裏,宮彥不由笑著對那人道:“既然濟王敗了,大裕的皇上應該很快就會回京。到時候,鄭庸定是會跟他一起回來,我等又何需再擔心宋青鋒的人?”


    誰知那人卻搖了搖頭,“這次怕是難如你所願!此前,鄭庸曾派人襲擊了多處公侯府邸,此舉擺明了他已是毫無顧忌。


    這奸宦的嗅覺最是靈敏。他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在京城之中公然行凶,應是已不把那位大裕的皇帝陛下放在眼裏了。


    而以此人的奸狡,決不會是因為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才做出這等不智之舉。他突然放棄皇上的原因,應該是早就猜到,那個皇上已經不再是皇上了!”


    “你此言何意?除了濟王之外,還有何人會趁機奪了那個皇位?”


    “你難道忘了,那個被人從濟世寺中救出去的蕭天絕,才是裕國真正的定親王嗎?”


    宮彥一聽,頓時呆在了那裏。


    那人又接著道:“我們曾經懷疑過,左相父子想通過操縱太子來把持朝政。但是,從後麵所發生的諸般事情來看,他們的背後應該另有其人。


    宋青鋒與寒冰交好,而其父宋行野又是蕭天絕的舊部。


    這一明顯存在的關聯,卻因被他們故意製造出的種種不和假象所遮掩,竟是一直未引起我們足夠的注意。


    如今看來,左相父子與那位真正的定親王蕭天絕,根本就是同夥。


    即便那個寒冰不是隱族人,但蕭天絕的徒弟蕭玉卻是隱族人。所以,蕭天絕的背後必定有隱族人的支持。”


    “隱族人——”


    宮彥此時才算是完全清醒過來,頭腦也恢複了一向的敏銳與靈活。


    他皺眉細思了片刻,方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左相父子確是與隱族人有聯係。而且據我推測,寒冰應該就是那個離別箭淩棄羽的同夥。


    一個多月前,在襄州城外的荒嶺上,我曾親眼目睹離別箭淩棄羽被家師打成重傷,隨後便被人救走。


    當時由於事發突然,我未能看清那個救走淩棄羽之人的出手。但就憑他在硬接下家師一記十成功力的赤陽掌後,仍然能夠帶著淩棄羽從容逸走,便足可見其身手之高,恐怕已不在家師之下。


    當前在裕國,像這樣的絕世高手實屬罕見。而我所唯一見過的,便是那個殺了前禁軍大統領趙展的寒冰。


    還有之後所發生的左語鬆遇刺一事,從表麵上來看,是由離別箭一人所為。但細想其中的諸般設計,明顯是有人與其相互配合,才能夠達到那般完美的效果。


    而那個暗中與離別箭合作之人,想必就是剛被左語鬆在武比時陷害過的寒冰。”


    說到這裏,宮彥看向那人,道:“如此看來,大裕的那位皇帝陛下確是回不來了,而那位大內總管鄭庸,則更是不會回來了!”


    “不錯,所以你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圖再覓良機,為皇帝陛下找到一條能夠盡快顛覆裕國的途徑。”


    “那你呢?”


    宮彥凝目看著那人,語氣間竟不覺流露出一絲關切之意,似是完全忘記了,就在方才,那人曾對他動了殺機。


    那人聽了,卻隻是微微一笑。在昏黃的燭光渲染之下,那抹笑容於朦朧中望去,竟透出了一種別樣的嫵媚。


    宮彥不由看得略一失神。


    隨即,他便一抿唇角,自嘲地笑了一聲,道:“是啊,你青蘿姑娘是遠芳閣的頭牌,又是忠義盟的順風堂主,哪裏還用得著我這已如喪家之犬的小角色來替你操心?”


    沈青蘿又自微微一笑,開口道:“再有不到半個時辰,把守城門的禁軍便要開始換防。我會在暗處製造些聲響,引開禁軍的注意,你便可趁機溜出城去。”


    “如此便多謝青蘿姑娘了!”


    宮彥躬身施了一禮,也不再多話,當先向院中走去。


    可是他的人還未走出廳門,卻忽然被身後的沈青蘿一把拉住。


    他驚訝地回頭一看,隻見沈青蘿那張平日總是掛著嫵媚笑容的臉上,已徹底失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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