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黃昏時間。落日剛好與海平線連接在一起,將大海染成了金黃色,而它本身的光輝轉昏黃,變成了能讓人直視的存在。就好像將自己體內的光分給了大海,讓大海也變成了相同的存在一樣。


    在正對著大海的禮拜堂的後方,不隻是有著放馬的馬廄,還有供神職人員使用的生活區。寢室,書房,飯堂,雖然小了一些,但是樣樣俱全。現在露露娜卡等人來到了這裏,讓這個不大的禮拜堂多出了不少人,雖然擁擠了一些,但是隻要擠一擠,勉強還是住得下的。


    現在是晚飯的時間了,所有人都聚在了飯堂這裏。所有人都坐了下來,圓桌上放有阿波準備好的晚飯。有禮拜堂本來就有的食材,一些魚幹和野菜,也有車隊帶來的幹肉和餅幹。


    羅繆歐娜坐下來後,環視了一眼圓桌四周。其他人都到齊了,隻有露露娜卡不在。


    並不是所有人都在飯堂這裏,缺少了個各種意義來說都非常重要的人。沃德倒是在場了,正在飯堂周圍轉悠著,鼻子貼著地麵到處嗅,像一條找骨頭的流浪狗。


    “露露娜卡在哪裏?”羅繆歐娜問道。


    回答她的問題的是帕丁,“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她在倉庫附近,在……拆馬車。”帕丁猶豫了一下,才把話給說完。“她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讓我告訴各位,不用等她了,晚飯她會自行解決。”


    羅繆歐娜的眼睛跳了跳。她沒想到竟然會聽到拆馬車這種事,露露娜卡似乎總能做出一些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她到底是個煉金術師,還是個木工匠?


    羅繆歐娜並沒有因為聽到馬車被拆而生氣,她隻是感到奇怪,為什麽要把好好的馬車給拆掉,而且為什麽非得要忙到連吃晚飯的時間都給占用掉。但是這些疑問,似乎都能用“她是露露娜卡”來解釋。


    “不要管她了,各位自便吧。”阿波先開口了,伸手拿了幾塊餅幹,泡在了自己那碗幹肉煮成的肉湯裏,大口吃了起來。他穿著修士的袍子,住在禮拜堂裏,卻沒有飯前禱告的打算,就這樣開始了晚餐。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都開始享用自己那份晚餐了。


    這大概是羅繆歐娜經曆過的最為沉默寂靜的晚餐時間了。雖然晚餐時間並不是什麽能暢談的好時間——因為那樣會顯得非常失禮——但是現在這份安靜確實令人有點難受。名為阿波的老人沉默寡言,作為這裏的主人來說,他這樣的態度著實容易令人產生他並不歡迎客人的錯覺。禮拜堂的主人是這個樣子,其他人就很難去和他搭上話,更別提套近乎熟絡一下了。


    能緩和氣氛的露露娜卡不在這裏,讓晚餐的氣氛如同凝固住了一樣。每個人都在埋頭吃東西,沒有人打算說話。唯一有一些明顯動靜的,隻有朱利葉斯了。朱利葉斯就像是餓壞了一樣,吃東西的聲音比往常要大許多。也許這隻是羅繆歐娜的錯覺,又或者是因為在室內這種地方,比在森林裏更容易放大一個人的聲音,所以讓朱利葉斯那些平時並不令人覺得有什麽不妥的舉止,被放大了好幾倍。


    朱利葉斯就坐在羅繆歐娜的右邊,將她和阿波分隔開。他咀嚼東西和喝湯的聲音太大,讓羅繆歐娜皺了皺眉。她不算一個矯情的真貴族,但是朱利葉斯這樣的表現,就一個人來說,也顯得有點失禮了。尤其是在這種幾乎無聲的飯席上,朱利葉斯的聲音有點喧賓奪主的意思了。


    但是阿波看來是沒有意見的樣子。而且阿波吃飯的樣子也不必朱利葉斯文雅到哪裏去,隻不過是更為收斂一些,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而且很注意沒有讓餅幹碎屑和湯汁沾到袍子和胡子上。和朱利葉斯相比的話,阿波的舉止已經說得上是文雅了。


    當發現這件事的時候,羅繆歐娜舉起來的湯匙停了下來。因為阿波就坐在她的正對麵,這讓她不方便去觀察阿波的行為。但是回想一下阿波吃飯時的舉止的話,羅繆歐娜發現,阿波的動作裏有幾分貴族的痕跡。被填鴨子一樣強塞進貴族禮儀的相關知識是羅繆歐娜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也正因為痛苦,所以她對這些繁瑣的事情記得很清楚,幾乎不可能會記錯。


    如果阿波是一個神職人員的話,那麽他是一個貴族這件事,就並不顯得奇怪了。但是在這麽一個禮拜堂裏麵,有個出身貴族的神職人員,那就是一件怪事了。


    這禮拜堂毫無疑問曾經屬於聖靈教會,新月教的寺廟不會是這種樣子的。新月帝國的皇帝允許自己的國家裏有不同信仰的子民的存在,但是那僅僅隻是對信仰光明神而言,帝國內是不被允許出現任何屬於光明教會或是聖靈教會的痕跡的。在新月帝國,光明神的信徒被允許擁有教堂,但絕不會是光明教會和聖靈教會的教堂。


    在新月帝國的領土內,還存在著一個聖靈教會的禮拜堂已經是一件奇事,在這麽一個禮拜堂裏,還住著一個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貴族的貴族?


    如果阿波真的是一個貴族的話,那麽他為什麽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是逃難,還是落魄?


    羅繆歐娜看了一眼阿波,剛好阿波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就像是交接在了一起一樣。羅繆歐娜不著聲色地繼續用湯匙喝湯,並沒有因此而慌亂的樣子,就好像這隻是一個偶然的視線接觸一樣。


    阿波就算真的是貴族,大概也和羅繆歐娜沒有什麽關係了。羅繆歐娜也沒有任何可以同情別人的資格,要論落魄,她這個半桶水的偽貴族、已經被當作犧牲品送出去獻祭的前貴族,大概不比阿波的處境要好。


    她將視線收回來的時候,剛好掃了一眼在旁邊的朱利葉斯。朱利葉斯嘴巴裏塞滿了餅幹,看起來就像隻藏食物的倉鼠。注意到羅繆歐娜視線的朱利葉斯並沒有閃避的意思,回了個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奇怪羅繆歐娜為什麽看他。


    羅繆歐娜將視線放低,繼續用湯匙喝自己那份肉湯。


    這頓晚餐很安靜,而且很快結束了。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到了海平麵之下,隻剩下些許的餘暉。


    羅繆歐娜離開了飯堂,來到了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海浪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大了。她走到了馬廄附近,看到了露露娜卡在忙活著的身影。坐人的馬車已經被她拆掉了棚頂,輪子也已經被拆掉,現在隻剩一個底座。她坐在上麵,手裏拿著一個鐵錘,在不斷敲打著馬車的底座,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這時候羅繆歐娜是獨自一人的。很顯然,露露娜卡現在在做的事情,她是幫不上忙的,而且露露娜卡也不一定會接受她的幫助。她靠在一旁的牆壁上,看著露露娜卡不斷揮下錘子。


    露露娜卡揮動錘子的時候很有節奏,就像是在敲鼓一樣,而且嘴裏還伴隨著聽起來頗為愉快的哼聲。看起來她並不是準備把馬車的底盤都給敲碎掉的樣子,但是勾起了不少鐵釘,又打進去了不少。她身邊放著水袋子和幾塊餅幹,過一會就會將一塊餅幹塞進嘴巴裏,灌一口水後繼續敲打底盤——看來這就是她的晚飯了。


    露露娜卡早就發現了羅繆歐娜在身邊,但是沒有馬上和她搭話,嘴巴裏咀嚼著餅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把食物和水都吞咽下去後,她一邊捶打著底盤,一邊和羅繆歐娜說話:“吃完晚餐了?這裏的感覺如何,是個不錯的地方吧?”


    羅繆歐娜點了點頭,雙手別在身後挽著,“能看到不錯的落日。”她轉頭望向大海那邊。落日的餘暉也快要消失了,在黃昏時段金黃色的大海也已經褪色,變回了原來的模樣……而且更為黑暗洶湧。


    白天的蔚藍海洋是美麗的,黃昏的金色海洋是雄壯的,但是夜晚的黑色大海,是恐怖的。


    “那就多住幾天,看看這個地方如何吧。”露露娜卡笑道,“如果覺得這地方不錯,長期住下來也沒所謂。”


    “那位叫阿波的老人家會同意嗎?”羅繆歐娜說道。


    阿波抱著一堆幹草,剛好經過這裏。他看來是聽到了羅繆歐娜和露露娜卡的談話。“不需要經過我同意。”阿波說道,“這裏的主人是露露娜卡,不是我。我和你們一樣,都隻是個借住的客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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