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言看著眼前的一切,總覺得心裏一陣抽痛,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於是她蹲下身子,急促的喘息著。


    她的眼前突然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麵,像是走馬燈一樣的片段,詮釋了穆陰司和古梵的一生。


    古梵孩提的時候,穆陰司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她幼小的身子,抱著她在陽春白雪、紅梅盛開的花園裏散步,古梵奶聲奶氣的喊著穆陰司,而他卻微笑不語著,寸步未離。


    古梵髫年的時候,穆陰司牽著她,帶她走在繁華的鬧市街道上,古梵手拿糖葫蘆,對每一個路過的攤子都充滿了好奇,他們身邊來來往往是清裝百姓。


    古梵金釵之年的時候,穆陰司帶她來到了對那時來說非常偏遠的南蠻之地,這是如今穆府大宅所在,穆陰司經常出遠門去到北地,將古梵留給一個信得過的年老婦人照顧,每次他出門回來,總是一身未散盡的血氣與戾氣。


    古梵豆蔻之年的時候,穆陰司回到這裏,重整了穆府大宅,一切翻新修建,他將最僻靜最美麗的偏院留給了古梵居住,並抽空陪著她,那時候國內表象一派和平,但實際暗潮湧動,穆陰司有意的將古梵與外隔絕,從那時起,古梵一次都沒有出過那個偏院。


    古梵及笄之年的時候,硝煙冉冉,兵荒馬亂,古梵被穆陰司帶到遙遠的蒙古草原,交給了那裏的與他生死之交的友人照顧,古梵過上了一段騎馬放羊的日子,而穆陰司自己則再次回了北地,一去多年,他們沒有信件的來往,古梵隻能苦苦的等著穆陰司,等到了長發及地。


    古梵碧玉之年的時候,亂戰結束,穆陰司來到蒙古草原,告別了好友,將古梵帶回到南地,也就是如今的樺月市,讓她和她的長兄長姐一同居住在一個遠離城市的偏僻山鎮裏,穆陰司一如既往的離開,但一有空閑便會來看望古梵。


    他們的一生走的很慢很慢,仿佛穿過了無數個世紀,見證了每一段的曆史變革。穆陰司就如同被時間遺忘了一般,從頭到腳沒有留下任何蒼老過的痕跡,他依然年輕,依然有力,從古梵的孩提到碧玉之年,他都在保護她,陪伴她,讓她避開危險,避開戰亂。


    古梵心智不全,即使身體在緩慢的生長,智力也一直停留在了髫年時期,穆陰司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古梵生來命薄,加上跟自己在一起久了陰氣太重,容易招惹死物,所以他才更小心的保護著她。但他還是失誤了,即使他把古梵保護的如此好,規避開無數的混亂與危險,他也沒能讓古梵避開迫近的陰謀,避開死亡。


    畫麵的最後一幕,是穆陰司單膝跪在矮坡上,隔著黑色的雕花棺木輕吻著古梵的頭顱。古梵一身紅色綢衣,靜靜的躺在棺木裏,脖子被人砍斷了一半,右手腕也被砍了下來,整個棺木裏都是血跡,慘烈無比。他撫著她的臉,雖然麵無表情看不出悲喜,但脖頸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卻明了的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最後,穆陰司起身,撐著那把白色的油紙傘離開了,他的背影無比蕭條,仿佛所有流逝過的時間在一瞬間又全部退回了他的身上,餘下的隻有滄桑。


    溫言言捂著胸口,忍不住開始流淚,她感覺身邊的影象漸漸開始扭曲起來,於是她慌忙的抬頭朝古梵和穆陰司所在的亭子看去。


    透過朦朧的淚眼,她模模糊糊的看見,不遠處那個亭子裏,古梵正渾身是血的站在原地,她孤身一人,抱著被砍下來的頭顱,身邊飛著無數血紅色的蛾子。如此詭異血腥的畫麵,卻讓溫言言感覺到了古梵此刻的茫然與無助。


    “禍兮福兮,禍福相依,梵兒生來便是命太薄,魂太輕。”


    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冰冷而淡漠的聲音,她偏過頭,看見穆陰司正站在她的身邊,他一身漆黑,撐一把棲息著赤紅蛾子的油紙傘,目光越過遠處落在古梵的身上。


    “這一切是真的還是假的?”溫言言抬頭看著穆陰司,木訥的問道。


    穆陰司沒有看她,頓了很久才說道:“你在夢裏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包括你和她的存在麽?”溫言言扯著嘴角笑了笑,“那現在,她究竟是什麽?而你,又是什麽?”


    穆陰司偏過頭看著溫言言。


    “我在人間走了這麽久,隻是為了找到她,陪著她。”穆陰司垂著細長的鳳眼,眼神裏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陰翳,“從前她活著的時候,我顧忌血氣傷她,所以從不會亂殺人,後來她那般慘淡的走了,我發現自己開始熱衷於讓一些人死的……無聲無息。”


    他低聲說著,聲音低沉而喑啞。


    溫言言一愣,還沒來得及悟透他話裏的意思,便立刻感覺到背後一陣懸空,她瞄了一眼,發現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底下是萬丈深淵,黑漆漆仿佛看不到底。她向來恐高,便想往回走兩步,卻看見穆陰司擋在了她的麵前。


    穆陰司依然是那身黑底繡紅色花紋的馬褂長衫,撐著油紙傘,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無聲無息……”溫言言咀嚼著他說過的話。


    “我不知你為什麽總能看見梵兒,看見我和她的過去,但你所見所知的,太多了。”穆陰司附下身子,眯起眼睛看著溫言言,“死去的人並不會說話——所以死亡,其實是悄無聲息的。”


    說完,他起身後退了一步,接著溫言言便聽到了自己腳底下的岩石傳來碎裂的聲音,接著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向後一晃,徑直就落了下去。


    在墜落的前一刻,溫言言眼前一花,接著所看見的便不再是一片的懸崖峭壁,而是自己宿舍的陽台,晾衣繩上掛著夏涼和她的衣服,底下還擺著她們一起從花市買回來的多肉植物。


    他是真的要殺我,而這種方法,無人知道。


    落地時的聲音並不大,血也隻是緩緩的從身體底下滲出來,溫言言躺在地上,看著陰霾下來的天空,仿佛全世界都變成了灰色,她的身體麻木到感覺捕捉不了疼痛,耳邊隻剩下目睹了她墜樓全過程的女生的尖叫。


    死亡,其實是悄無聲息的……


    “言言!!!!!!”


    她閉上眼睛的前一刻,聽到的是夏涼撕心裂肺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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