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十月末,霜降,已入深秋。


    天氣漸漸的冷了,今年冷的比往年都要早,南方沒有雪,但是陰雨綿綿要比風雪更來得刺骨。


    溫霖依舊每天都會過去那舊房子裏跟著虔巒學習,天氣晴好的時候才會跟著守琰或者業汝上山下水的玩玩,但多數空閑的時候,他都會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古梵。


    入秋開始,古梵越來越不愛說話,不怎麽吃東西,也不常笑了,就成日的坐在門口的房簷下,看著外麵灰霾的天空和仿佛永不會間斷的小雨。


    岱若怕她著涼,就從箱子裏翻出她小時候穿過的披風給她披著,那披風是白色的底,上麵繡了紅色的花,時間太久已經很舊了,但內底的獸皮足夠保暖。守琰似乎嫌這樣還不夠,和虔巒一起弄了個銅壺子,裏麵灌了熱水讓她抱著。


    深秋底的那天,天氣還不錯,難得的出了太陽,溫霖在院子裏幫忙聆鶴曬地瓜片,幹的地瓜片在冬天的時候可以用來煮粥,或者可以磨成粉末做團子。


    他們正忙著,門口就忽的傳來銅壺落地的聲響,接著便是一陣咳嗽聲,他們一回頭,便看見古梵趴在搖椅的扶手上,捂著嘴一副要吐出來的樣子。聆鶴一下就臉色大變,他丟下籃子衝到古梵麵前,溫霖也趕忙跑過去。


    古梵吐得是血,吐了滿地滿身都是,嘴邊還有很多流下來。溫霖嚇得不輕,倒不是怕血,就是害怕古梵出什麽事。聆鶴抱著古梵往屋裏去時,她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起來,一副瀕死的樣子,看著讓溫霖心慌。


    虔巒正在燉藥,岱若在收拾房間,聽到外頭的聲響出來一看,也馬上慌了起來。虔巒讓溫霖去田裏喊雲將和守琰回來,自己轉身就要去廚房拿藥,溫霖趕忙拽住他,問他要不要喊大夫。


    其實他隻是有些不能理解,古梵吐了那麽多血,已經不是普通的病了,這不喊大夫來看看能行?


    虔巒說了句不用,然後就去廚房裏忙了,溫霖有些腿軟,但是他也不敢耽擱,立刻就衝出屋子往村頭山腳下的田地跑去。跑的時候他什麽都不敢想,隻聽得周圍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一到田裏,他遠遠的就看見雲將和守琰在用鋤頭翻土。於是他跑到他們兩麵前,上氣不接下氣的把原委解釋了一通,守琰立刻就丟下鋤頭準備往家裏趕,看見雲將沒動又回身去看他,雲將壓低聲音對守琰說了些什麽,守琰點了點,單手把溫霖夾在腋下拎著便往家裏跑。


    守琰進屋時,虔巒剛拿著藥碗從古梵的房間裏出來,他看見守琰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麽就又進了廚房。守琰和溫霖一起進了古梵、業汝和岱若的房間,裏麵三張被拆了架子的硬板床是拚在一塊的,和隔壁兩間房一樣。聆鶴、業汝和岱若都在屋裏,而古梵正躺在靠末尾的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溫霖走近她,看見她的臉慘白無比,躺在那邊平靜到沒有呼吸時起伏的痕跡。


    岱若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帶到了屋外。岱若蹲下身子來告訴溫霖,古梵沒事,這是老病根,治不好,當也沒什麽關係,讓他先回家,不要擔心。溫霖擔心的往屋子裏看了一眼,聽了岱若的話打算先回家。


    回家的路並不遠,隻有短短一段,但是溫霖卻想了很多,很多不屬於他這個年紀應該考慮的事情。他奶奶文阿娘說過,雲將他們是七年前搬來的這裏,那時候他才三歲,有些事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肯定的是,從他有記憶和印象開始,他們的臉,就沒有變過。


    守琰還是那樣,總是手拿一根煙杆吐著煙,一臉虔巒依然穿著書生氣的長衫,手腕上戴一串木珠,清秀的臉龐總是掛著很柔和的神情。古梵也依然是那身紅色的綢衣長裙,脖間係一塊長命鎖,短眉桃目,左眼角一點淚痣,笑起來的時候眸子裏漾著淺淺的水光。


    七年,完全沒有衰老的痕跡,連一點變化也沒有,更可怕的是,整個村子沒有人察覺或懷疑這件事,連自己想到古梵吐血的樣子,突然腦子一片白光,才想起來有這一回事。


    他停住腳步,感覺脊背發涼。


    他想起了和他們相處的時候,那些滲入點點滴滴裏的怪異。


    守琰敢走全是毒蛇的林子,所有蛇蟲看見他就規避開,偶爾受了傷,第二天傷口也就消失了;虔巒精通史學和風水卜卦,偶爾會幫村裏的人卜上一卦,看看風水,但是從來不卜自己和家人;業汝上山下水無所不能,從近十米的地方跳下來也相安無事;聆鶴很少開口說話,但溫霖跟他上過山,親眼看著他把一整隻野豬單手掄起來往巨石上砸,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可是除了這些,他能想到的都隻有他們對他的好。


    是的,他們對他非常好,對整個村子的人都很好,溫霖是心知肚明的。如果他們真的有陰謀,有心害人,以守琰和聆鶴的本事,早就可以屠了這個村子不留活口。但是他們沒有,就隻是藏著這個秘密,靜靜的、小心翼翼的活著,連名字都要噤口不語。


    溫霖蹲下身子抱住腦袋,感覺耳邊一陣嗡鳴。過了許久,他覺得自己冷靜了下來,才起身繼續往家裏走。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古梵坐在門口的搖椅上,背對著屋裏昏黃的燭光對他笑著,像是平時送他離開一樣。於是他往前走,走了很久才回過頭,看見有個看不清臉的人對著古梵舉起手中的斧頭,那斧頭非常鋒利,刀口在燭火映照裏泛著黃光,他砍了下去,接著古梵便倒在血泊裏,周圍開出一片一片的黑色花朵。


    他痛苦的吼了一聲,拔腿就往古梵所在的地方跑,他跑了很久很久才跑到了那個地方,發現麵前擺著七口黑色的棺材,靠邊的那口棺蓋半開,古梵就躺在裏麵,滿身是血。


    溫霖猛地睜開眼,從這個噩夢中醒來,耳朵所能聽到的隻有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他難以置信的摸著自己的胸口,回想起剛才夢裏的畫麵,覺得他手所放置的地方一陣抽搐。


    原來人死的時候,心是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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