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祁東縣,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院牆外,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這兩人身材高大,提著大刀,蒙著臉,目露凶光,靠在院牆上仔細聽著裏頭的聲音,待聽到院牆那一頭巡邏的民兵走遠了,兩人相視點頭,施展輕功,輕而易舉地躍過了丈許高的院牆。


    宅子裏隱約有些民兵打著火把走來走去,但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顯然在這個偏遠的小縣城裏,也找不出什麽精兵。兩個蒙麵人稍加隱匿身形,便在這些民兵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了宅子深處。


    宅子中有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應是書房,窗後燈影搖曳。兩個蒙麵人眼中殺氣一現,暴起發力,直衝著這房間而去。


    突然,斜刺裏橫空飛來一劍,直挑向其中一個蒙麵人的喉口,這人大驚,舉刀來擋,但此劍勢大力沉,蒙麵人雖勉強擋下了這一劍,卻也被擊退數步,而另外一蒙麵人身形在前,見狀也驚而回頭,隻見那使劍之人擊退一人後,下一劍毫不猶豫地衝著他的背心而來,此劍來勢極快,這名蒙麵人也來不及回防,隻能側身就地一滾,險之又險地閃了開來。


    “這都還沒到子時,就跑來玩暗殺的把戲,不專業啊。”使劍之人說著話,挽了個劍花,攔在了那房間的門口。此人三十來歲,一臉睡不醒的模樣,下巴上胡茬稀疏,正是許賢。


    兩個蒙麵人又驚又怒,借著月光與宅子裏的燈光打量了許賢幾眼後,一人開口道:“許賢?你他娘的滾蛋,不然今晚咱們兄弟非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去!”


    許賢幹笑兩聲,把劍舉起,指著兩個蒙麵人,說道:“哈,嘴巴這麽臭,還是倆兄弟,你們是金錢豹和金錢虎吧?前兩個月聽說你們跑到江右省搶了一車鏢,怎麽,這麽快就把銀子花光了?又出來討生活了?”


    兩個蒙麵人根本不想和他廢話,大吼一聲:“去你媽的,受死吧!”便舉著大刀,直撲了上來。許賢搖頭笑了笑,麵對這兩個大漢也絲毫不怵,手中的劍毫不遲疑地迎了上去。霎時間,三人打作一團,刀劍相交聲不絕於耳。


    金錢虎豹兩兄弟抱著必殺之心與許賢相鬥,但交手不過幾回合,卻打出了心驚肉跳的感覺。他們其實都算是湘南黑道上的江湖客,對於這些有名有姓的“同行”,心中大致都是有個數的。許賢此人在湘南聲譽尚可、名氣不大,實力也是普普通通,早就聽說他劍法平庸、輕功不錯。根據以往的一些事跡來看,兩兄弟一擁而上,最多幾十個回合就能把這許賢給劈成十七八塊。


    但在這刀劍碰撞中,兩兄弟卻發現了不對。眼前的許賢劍法遠比相像中來得厲害,且不說這套劍法十分精妙,飄忽揮灑間直教兩兄弟疲於應付,光是他這一劍一劍的力道,就不是兩兄弟二人可以抵擋,交手才片刻,兩人便覺得虎口發麻、小臂生疼,隱隱生出了退遁之心。


    突然,許賢眼中精光一閃,晃了個虛招、賣了個破綻,兩兄弟被他死死壓製,此時見縫就鑽,下意識遞刀攻去,誰知許賢劍勢忽變,趁著兩兄弟轉守為攻的空當,速度猛然提升,在刀刃劈在他身上之前,一劍刺進了一個蒙麵人的喉嚨之中,這大漢雙目突起,口中湧出血沫,帶著濃烈的不甘,重重倒在了地上。


    另一個蒙麵人見狀大慟,痛呼一聲“哥哥!”,卻是心神失守,被許賢在身上劃了兩劍,血流如注。許賢嗬嗬笑道:“原來你是金錢豹啊,不下去陪你哥哥嗎?”手上力道再加,直逼得金錢豹步步退後。


    突然,那金錢豹後退半步,將手中大刀狠狠擲向許賢,因距離太近,許賢來不及躲閃,隻能舉劍來擋,但格開大刀後,卻看見金錢豹掉頭便跑,步伐如風如雷,看得許賢一愣:“沒想到這家夥跑起來連哥哥的屍體都不要了,而且跑得比我還快,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金錢豹並沒能跑多遠。就在他準備翻過一麵院牆時,一道破空之聲呼嘯而來,金錢豹大驚,扭頭看去,隻見夜色中殺來一支長槍,寒光映在他臉上,映照出他驚懼的表情。下一個瞬間,長槍不偏不倚地刺穿了金錢豹的頭顱,將他高高挑起,像麵旗幟般舉到空中。


    手持長槍的人是個麵龐方正的小夥子,正是寧良的手下羅用。他一手舉著長槍挑著屍體,步伐穩當地朝不遠處抱著劍看著這一幕的許賢走去,嘴裏說道:“許兄,為何不攔著此人?”


    許賢笑道:“羅小哥,有你在一旁守著,這家夥有可能跑得掉麽?”


    羅用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過了。他把槍頭上挑著的屍體一甩,甩到被許賢封喉的另一具屍體上,跟在他身後的一小隊民兵連忙上前,開始收拾這兩具屍體。羅用頭也不轉,對許賢說道:“不過許兄的劍法天賦確實厲害,短短幾天時間便進境到了如此地步,未來在江湖中也必是一高手。”


    “過獎過獎,”許賢伸了個懶腰,說道:“以前嘛,沒人教我劍法,我看那些江湖人用劍很瀟灑,才買了把劍耍耍,其實什麽招法都不會。這次那個軒轅瑾瑜送了幾套劍法過來,我才知道劍原來可以這麽練。”


    羅用正要說什麽,卻見許賢身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寧良走了出來,於是羅用連忙行了一禮:“老爺。”


    寧良衝羅用點了點頭,把臉轉向許賢,似乎心情很好,撫著山羊胡子問道:“用那幾套劍法換你再為本官辦幾個月的事,值不值?”


    “值,太值了!”許賢喜笑顏開:“要是再來幾套更高明的劍法,小的為大人做牛做馬也行啊!”


    羅用似乎不太喜歡許賢這種說話的語氣,暗自皺了眉頭,但寧良卻不在意,反而笑了起來:“你可不是做牛做馬的人。”隨後說道:“不過,明天你確實要替本官辦一件事。整個湘南,恐怕找不到比你更適合辦此事的人。”


    許賢也不問是什麽事,張口便應下,隨後抱著懷中的劍,晃晃悠悠地離去了。在離開前,還朝著某個角落悄悄眨了眨眼,在那裏,有兩個小丫環偷偷藏在樹後看著他們,見許賢拋來輕佻的目光,兩個小丫環都翻了翻白眼。


    次日,雁城到祁東之中的官道上,一座大酒棧中,人聲沸騰。


    這座酒棧不在城中,而在大道上,生意卻一直很好。因為它接待的多是附近的江湖人與來往的鏢師。同時,它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即是這些江湖人接任務的地方。


    湘南沒有大門派,小門派卻遍地都是,有的“門派”裏頭可能就兩三個人,整個湘南武林非常地混亂,這些江湖人沒有什麽正經的生活來源,不可能扛起鋤頭去種地,更不可能去給人打下手做工,於是便出現了這樣一個名叫“吉利酒家”的地方,專門供這些江湖人接取任務,去做一些打手或臨時護院的工作,偶爾也替人幹幹仇殺之類的事。在外人看來,吉利酒家可能就是一家環境比較混亂的酒棧,但對於湘南的這些底層武林人士們來說,這是決定他們明天能不能吃上肉、喝上酒的地方。


    此時,酒家裏的小二低著頭在一群髒兮兮臭烘烘的江湖好漢中穿行,腋下夾著一塊板子,酒棧裏的江湖客見到這夾著板子的小二,都安靜下來,目送他一路來到酒棧二樓。這小二也不說話,舉起木板,往二樓的牆上一掛,便掉頭離去。


    而坐滿了大堂的江湖人士們,一下子便蜂擁而去,圍在了那板子前,紛紛喊道:“認字的人在哪,有誰認字的,快給念一念!”


    “別看了,這時候還想著賺錢,先逃命吧!”突然,大堂中傳來這樣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眾人皆怒目看去,見說這話的人正坐在大廳中喝著酒,卻是一個大家都認識的人,正是吉利酒家的常客許賢。


    但此時大家見到他,卻都像是見了鬼一樣,一下子炸了鍋,有人大喊“許賢!你他媽殺了我兄弟是不是,我弄死你!”也有人驚叫“你不是在給寧良當差嗎!怎麽來了這裏!我們是不是被包圍了?”


    一時間,吉利酒家亂作一團,有人要撲上去殺了他,也有人攔著他們,說怕是有詐。因為許賢為寧良辦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現在整個湘南武林,不說所有人,至少八成的人是見風使舵站到了魚龍衛那一邊,想殺了寧良去換潑天富貴的,這許賢就顯得格外特殊,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更有人的朋友去暗殺寧良時被許賢所殺,恨不得吃他血肉。但此時他突然出現在這裏,也讓一眾江湖人士心生疑竇,生怕是寧良閑出了手,要來對付他們這些人了。


    然而麵對一整個酒棧裏的哄鬧聲,許賢卻不以為意,他漫不經心地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然後把劍拍到了桌子上,大聲說道:“老子來這裏不是和你們吵架的!大家現在雖然立場不同,但都是湘南的同道,隻不過拿錢辦事而已!今天我來這裏,隻為告訴大家一件事——趕緊逃命吧!咱們扯上大事了!”


    “你他媽別胡說八道!老子連寧良都敢去殺,還怕個鳥!”有人大喊道。


    許賢冷笑一聲,問道:“你告訴我,來雁城的魚龍衛死了個千戶,還死傷近百人,算不算大事?”


    這句話像是往魚塘裏扔了個炸藥,把魚都給炸翻了。一整個酒棧的江湖人士們安靜了一瞬間後,爆發出更大的嘈雜聲,大部分的人在向身邊的人問尋是否真有此事,也有人大罵道“那跟老子有個雞毛關係!”,還有人指著許賢痛罵,讓他不要亂講話,害了所有人。


    許賢聽著這些吵鬧,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兄弟們,平日裏雖然大家互有摩擦,但該守的規矩,我許賢一樣都沒越界。你們知道我的為人,拿錢辦事是沒錯,但我是很講道義的,你們出去問問,整個湘南武林,有沒有說我許賢辦事不厚道的!今天我是吃飽了撐的,跑來這裏送死麽?我是看事情壓不住了,怕咱們這些辛辛苦苦每天為了點吃飯錢打拚的兄弟們,莫名其妙被人給弄死了還不知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前幾天冷千秋來了!冷千秋是誰不用我說吧?他來雁城沒幾天,就和魚龍衛交上手了!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兩天城裏沒見到魚龍衛了?因為他們都被冷千秋給殺得差不多了!還交待了一個千戶!千戶啊,整個魚龍衛就十四個千戶!在咱們雁城死了一個!你們覺得魚龍衛能擅罷甘休嗎?你們以為,你們這些人待在吉利酒家吃點肉喝點酒,能置身事外?魚龍衛不把咱們湘南翻個底朝天,這事是沒完的!”


    “別以為你們都和這事沒關係,我在寧良手下可是聽得一清二楚,那冷千秋還有幫手!誰知道他的幫手是誰?是你、還是他?”許賢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指向圍著他的人,被他指著的江湖客,都下意識偏頭避開。許賢又冷笑一聲,說道:“說不定,冷千秋自己都藏在咱們中間呢?魚龍衛要查案子,咱們一個也逃不掉!不怕告訴你們,魚龍衛已經又派了一個千戶過來調查此事,最遲明天就能到雁城!反正,我許賢在這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們走不走,我懶得管,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仁至義盡。”


    話音落地,整個吉利酒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許賢用冰冷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江湖人士們,拾起放在桌上的劍,像平時一樣把它抱在懷裏,大步走出了酒家,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而在吉利酒家裏的這些江湖人,沒人再去看掛在牆上的那塊木板,眾人麵麵相覷,一股難言的窒息感覺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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