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奴仆收了碗碟,母親便托了身體不適,需早休息為由頭先出了廳。


    我剛要起身,父親卻向我看過來,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淑寧也來。”


    我心中一明,今晚父親便是要談我進宮之事了。


    我思忖片刻,抬頭回道:“嬤嬤說晚上還有課業,我先回了她們,再去書房。”


    父親揮了揮手道:“無妨,遣了小廝去,又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我回頭對著碧落囑咐幾句,她便下去了。


    一路上安靜。


    隨行的小廝皆有眼見力,候在書房庭院外,並不再跟隨。


    進屋後,父親落了座,我與二哥卻立於書案兩側。


    燭火晃動,父親的表情也明明滅滅的。


    我看著父親鬢角也生出了華發,往日裏的周成老道也顯得有些頹唐,他揉著眉角,似乎在尋思怎麽開口。


    “風兒,聽說你這次回來是旨意召回。”


    “前天來了旨意,說皇上要召見我。”


    我聽著也明白幾分,要不是這份旨意,二哥未必能回得來,地方官員是不允許隨便離開管轄地的。


    父親聽聞沉默了,一時間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父親,我想調回京!”許久,二哥開口道。


    父親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回答。


    “父親,讓我回京。我總能謀得職位,助三妹妹一番,總不得還讓樓氏人淒淒苦苦的又死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混賬,你知曉你在說什麽!”父親氣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二哥不答話,冷著臉,氣氛一時間僵持不下。


    “二哥,這是在做什麽呢?還不向父親賠罪。”我趕緊出聲打圓場。


    “兒子失言,還請父親勿怪。”二哥不情不願的開口道。


    父親的臉色這才好起來,又接著道:“牧風,淑寧,你們且記住,淑晴死於意外,意外,明白嗎?”


    父親說的鄭重,話裏的警告意味甚明顯,我雖有萬千疑慮,但還是點了點頭。


    “牧風,你若執意回京,不是不可。但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可願意從頭做起?”


    二哥沒有急於回答,他思慮了一會,似乎是想通了什麽,這才點頭說道:“兒子明白。”


    “待淑寧進宮後,我會尋個時機,求皇上召你回來,但樓家不會給你仗勢,一切且看你自己。”


    二哥點了點頭,絲毫沒有猶豫。


    我並不擔心我二哥,要知道他是京城子弟中少有的佼佼者。文武皆有習,心思聰慧,且模樣俊朗,少年時意氣風發,京城裏的姑娘少有不傾慕的。早些年就有不少想來結姻親之好的,隻是我二哥沒這心思,母親沒勉強,隻一一推脫了。


    這些年,因大姐進宮,他被父親安排去了江南,這才歇了不少人的心思。


    “淑寧,你且記住為父的話,宮中慎言,處事謹慎,萬事需多思再行。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該問的亦不能多嘴,你且能記住?”


    父親的話裏似乎有話,我心裏猜測道:難道父親意在讓我進宮後不要插手大姐的死?


    “阿梨,還不牢記父親的話。”二哥見我明顯分了神,沉著聲開口道。


    “是。”我暫且先開口應下。


    “宮中不比府裏,萬萬出不得差錯。為父不求你謀得榮華富貴,隻盼你性命無虞。”父親終歸是老了,他有些傷感的問道:“寧兒,你可曾怪過為父?”


    父親這些年位極人臣,樓家亦不曾沒落過,幾時見過父親這麽憔悴不堪的樣子,我心裏有些難受,隻得扯出笑容來,寬慰父親道:“這本該是樓家人的事,何談有怪。”


    父親隻闔上眼,道:“宮裏來的嬤嬤,雖不喜也要耐著性子學了。這宮裏頭的眼睛都在看著,莫要還未進宮就落了口舌。”似乎是真的有些疲倦,他又抬手示意道:“你且先退下吧,風兒留在這兒。”


    我知曉他們應是還要討論朝堂之勢,便不再多逗留,福身之後便掩了門出去。


    後來去嬤嬤那兒又置了些時辰,再回到自己院子裏時,已是子時將至。


    雲湘接過我的披風置於木架上,問道:“小姐,可要先沐浴?”


    “今日要晚些,你拿套丫鬟的服飾給我。”


    “小姐可是要出府?”


    “今晚你和碧落兩人值夜,其他人遣到外院裏。若有人來,可應對我已睡下。”我交代她一番後,又讓她伺候著換了衣服。


    剛係著腰間布帛,碧落從外間走進來道:“小姐,二公子來了。”


    “讓他等我片刻。”


    這邊碧落去回話,雲湘利落的拆了發,又麻利的替我綰成髻。


    我瞧著鏡子裏的人,頭發被平分成兩側,再梳結成髻,置於頭頂兩側,前額留了些細細碎碎的劉海,遮了些麵容,活脫脫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婢女。


    我甚滿意,便取了耳墜,收拾妥當後道:“去邀二公子進來吧。”


    外人隻當歸家的二公子心疼妹妹,深夜出去買宵食,卻不知跟在他身後的婢子,卻是我喬裝隨行。


    一路上未曾抬頭,神色自然的跟著前麵那片官服裙踞踏出相府,再拐進酒樓。


    約莫兩刻鍾,我拎著食盒,領著二哥自酒樓後門出來,幾個轉彎,至一院落前停下。


    謹慎的環顧了四周,確認無人後,我才小心翼翼打開了門上的銅鎖。


    今夜我們所做的事非同小可,萬分都不能踏錯。


    是以二哥跟在我身後進來後,保險為上,又從裏麵落了鎖。


    上好的喬木製作的棺材就置於大廳,甚至沒有牌麵,我上前點了蠟燭,端了銅盆出來,我和二哥跪在蒲團上,默默的燒著紙。


    大姐已死,宮裏頭卻沒有按照慣例將其葬入皇陵,沒有任何消息,我至今也不知她葬於何處。可恨身為臣子,卻不能為自己的長姐送葬,就連靈牌都不能在府裏為她設置一個。


    想我大姐風華絕代,平生最是講究,難道死後要做了孤魂野鬼去?


    這樣想著,我心裏愈加難受,又想到幼時大姐總是一副恬淡安靜的模樣,府裏眾多孩子的心裏也都以她為眾,就連自己這些脾性,無一不是學了她去,眼下便禁不住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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