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在鋼琴的餘音中,小夜鼓起了掌,“很好聽。”


    見小天側頭望向自己,小夜立刻舉起眼睛已經瞪得圓溜溜的皮丘,“你看,它聽完都不困了。”


    “……”


    小天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不是誇獎,隻好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摸了摸小皮丘的頭。


    “小天,你學了多久的鋼琴?”


    “五年左右吧。”小天走下琴凳,見小夜聽到回答後立刻投過來了萬分崇敬的目光。


    “了不起。”小夜肅然起敬,“我以前也學過一點鋼琴,感覺比每日揮刀一萬次難度還高。”


    皮丘還有些搞不懂鋼琴是個什麽東西,但聽小夜這麽說後頓時感同身受地瑟瑟發抖了起來,搞得小天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無形間攻克了什麽了不得的地獄級障礙。


    “你要彈嗎?”小天做了個“請”的動作,目光中罕見地帶了幾分好奇。原因無他——別說小天,小夜自己都覺得自己完全不像這塊料。


    “不用了。”小夜連連擺手,“我隻學過一首曲子,完全不算是會彈。”


    “那就試試那一首曲子?”


    “……”


    好吧,對上小天罕見地帶了些探究欲的眼神,小夜覺得自己也沒有辦法拒絕。


    被趕鴨子上架的小夜像是要麵臨西語口語考試一樣絕望地坐到了琴凳上,但隨後響起的行雲流水般的和弦音卻令小天驚訝地揚了揚眉。


    雖然是一首從沒聽過的曲子,但小天依舊能從中聽出演奏者的熟練,這樣的水平明顯不是學過“一點”而已。


    小夜的手指在琴鍵間飛舞,演奏著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的旋律。在她出生長大的那個世界,這首鋼琴曲有一個幾乎家喻戶曉的名字,承載了一種美好的譜曲技法。一個聲部的曲調自始至終追隨著另一聲部,同樣的旋律交叉進行,互相追逐,互相纏繞,像生死不離的兩個人一樣,在共鳴中演繹出瞬息萬變的生命力。


    這是它第一次在陌生的異世界奏響。


    等到最後的尾音也落下,小天像剛才的小夜一樣也鼓了鼓掌,“很棒。”


    “不是的,我真的幾乎沒學過鋼琴。”小夜立刻手忙腳亂地解釋,“其實我連五線譜都不認識。”


    小天一愣,“那你是怎麽……”


    “怎麽學會這首曲子的?”小夜心虛地將目光移到一邊,“那時我不得不在最快的時間內學會一首曲子,但是從識譜學起又肯定來不及了……所以我下載了這首曲子的教程視頻,把演奏者手指的動作背下來了。”


    小天:“……”


    看到銀發少年的表情幾乎裂成了八塊,小夜油然而生一種負罪感,“除此之外我隻會彈小星星……唔,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小星星?”小天勉勉強強回過了神,又捕捉到一個從未聽過的名詞。


    “嗯,一首兒歌。”小夜見小天的神情有些疑惑,伸手在琴鍵上按出1155665的旋律,“就是這個。小天你……大概沒有聽過?”


    “確實沒有。”小天搖搖頭。


    也是呢……這畢竟是另一個世界的兒歌。小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誤的台詞,好在脫口而出的不是“紅燒小排骨”,不然就要被小天懷疑自己以身試法捕捉寶可夢食用了。


    “比起鋼琴,我還是比較擅長吹笛子,真的。你也聽過不是嗎。”小夜試圖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是的,她自己也知道靠背手指的動作學會鋼琴曲是多麽古怪的行為。


    這次小天長了教訓,謹慎地問:“會幾首曲子?”


    小夜:“……一首。”


    小天:“……”


    這天沒法聊了。


    兩人正相對無言,由香敲了敲門走進來,打破了謎一樣尷尬的氣氛。她給小夜和小天手中分別塞了個西梨果,“給,這是你們的飯後甜點。”


    “謝謝。”


    “夜醬,一會要不要午睡?”由香親昵地揉了揉小夜的頭發,“你可以來我的房間和我一起睡哦。”


    “不必了,會打擾您的吧?”小夜連忙搖頭,“我沒有午睡的習慣的。”


    小夜倒不是從來都不午睡。但是在別人的家裏占用別人的床睡覺……她覺得還不如躺在刀尖上更自在。


    橘發的女子嘟起嘴,神色鬱鬱地打量著坐得端端正正的小夜,突然伸出雙手捏住了小夜的臉,硬是把那張從不顏藝的麵孔捏出了一個活潑的表情。


    “夜醬,別總是這麽拘謹。”由香的表情罕見地有些認真,“你是天醬的朋友,把這裏當做自己家就好。”


    “你也一定有能讓你完全放鬆,什麽都不戒備,無論多麽疲憊,隻要回去看一眼就會覺得很安心的地方吧?至少今天就把這裏當做那樣的地方,好嗎?”


    目光對上橘發女子燦爛的笑臉時,小夜隻能回以微笑,並點點頭回答了“好”——盡管她並不明白由香在說什麽,為什麽突然說起這樣的話。


    完全放鬆,什麽都不戒備……那遇到敵襲要怎麽辦呢?小夜靜靜地想著。


    當然,小夜很清楚現在不是討論應對敵人夜襲的三十種方式的時候,由香也沒有給她討論這些的時間。


    “既然不想午睡的話,我們去後院對戰吧?正好媽媽我也精神著呢。”由香像個路邊的捕蟲少年,不,少女一樣熱烈地發起了邀請,“老規則,每人一隻寶可夢,你們兩個組隊和我打,怎麽樣?”


    聽由香這麽說時,小夜最初還有些猶豫——二打一顯然不是什麽公平的對戰,想要在這樣絕對的劣勢中不立刻敗下陣來是很難的。小天倒是絲毫沒有多想地答應了下來,兩人隨著由香一起來到後院。


    很快,小夜就明白了小天為什麽答應得那麽幹脆。


    在由香的強烈要求下,她和小天使用的都是他們最強的搭檔噴火龍。而就是這兩隻威武的噴火龍……被由香的屬性不利的妙蛙花在三分鍾之內按在了地上摩擦。


    一邊倒的對戰持續到了夕陽西下。等到由香意猶未盡地收了手,小天這才小聲告訴小夜,他的父母幼時是青梅竹馬,在同一天出發旅行,並且在成為訓練家的第一年始終一起行動。連年輕卻驚才豔豔的少年星海都經常在對戰中輸給由香。


    對此小夜隻能表示:“……”


    現在喊救命還來得及嗎?


    晚飯之後,小夜的“小天家一日遊”平安結束了。排在下一個的小傑好奇心滿滿地湊了過來,最終忍了忍,還是什麽都沒問——據說是要保證新鮮感。


    雖然小夜覺得……小傑似乎將小天家錯當成了什麽探險rpg遊戲的地圖。


    直到三個人都輪流去了一遍小天家,又一起到大木博士研究所聚餐了一次後,五月祭帶來的歡騰氣氛才漸漸消退下去。一眾年輕的訓練家又回歸到了刻苦訓練的日子中,為了迎戰石英聯盟做準備。


    這期間,喜歡對戰的小智經常當街抓住熟悉的小夥伴,現場開展一場亂鬥,氣得水果攤的好脾氣老婆婆都命令卡比獸使出了泰山壓頂,險些把熊少年砸了個毀屍滅跡。而某一次輸給了小天後,小智倔強地對小天宣告,我們到石英聯盟的賽場上再分勝負吧。


    不過,小天卻給了小智令他大驚失色的答案——小天告訴他,自己和小夜,以及小傑和小玲都不會參加這次的石英聯盟的。


    單細胞的黑發少年也不知腦補出了什麽可怕的原因,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這件事第二天就在小圈子中沸沸揚揚地傳開了,連大木博士都詫異地追問起理由來。


    最終是星海出麵表示自己邀請了這四個孩子一同參與一個任務,大木博士這才放心,小智也隻好悻悻地放棄了遊說。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


    六月六日,下午。


    明天是眾人約定一同啟程前往石英聯盟大賽的舉辦地,三原市的時間。最喜歡聚餐的小傑和小玲自然又抓上了小天一家和小夜,美其名曰臨別晚宴。


    明明大家都要去三原市,也不知究竟在對誰臨別。


    原定的聚餐場所是大木博士研究所的後院,但由於突發降雨,眾人不得不把地點改到了室內。


    不是大木博士研究所,而是小夜家。


    研究所並不寬敞,當然裝不下這麽多人。而能夠讓兩個大人和四個孩子一起吃飯的也隻有小夜家了——偌大的客廳裏什麽家具都沒有,是室內野餐的絕佳場所,完全可以容納翻倍的人數一起席地而坐,甚至還能放出幾隻寶可夢來。


    雖然……這一點都不令小夜覺得自豪。


    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晚飯的準備理應由自己進行,結果六個人都擠在廚房,險些把蔬菜水果全都擠扁。於是,兩個“體積龐大”的大人首先被踢了出去,隻留下四個孩子在廚房裏勉強不互相碰撞地忙活了起來。


    被掃地出門的星海和由香隻好默默無語地對視。還是由香率先接受了這個事實,分分鍾就放下了“成熟的大人”包袱,跑去集市上閑逛了。


    站在屋簷下,目送著由香風一樣的背影頂著綿綿細雨遠去,星海好笑地搖了搖頭。正當他想推門回屋時,他看到一個身穿郵遞員製服的中年人猶豫著靠近了這座偏僻的木屋,四處打量著。


    “請問您有什麽事?”星海上前問道。


    “喔,您是這戶的人家?”中年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兒是不是真新鎮外街196號?戶主是姓星雨嗎?”


    “是的。”星海沒有解釋郵遞員前半句對他的誤解,“請問是有寄到這裏的信件嗎?”


    “沒錯兒。”中年郵遞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可讓我好找。真是的,這破房子怎麽建在這種鬼地方,還沒有戶牌號也沒有門牌……”


    “抱歉,關於戶牌的問題,我會與區役所聯係解決的,下次一定不會再給您帶來這種困擾。”


    中年人看了看笑容滿麵的銀發青年,火氣頓時消了一半,“哎,小哥你說話倒是挺好聽。”他從挎包中翻出一封信,“給,你的信,小心別淋濕了。”


    “感激不盡。”


    待郵遞員騎著自行車遠去,星海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居然客串了一回“這戶人家”,還是快點把信交給小夜吧……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信封,星海的目光僵住了。


    信封的正麵龍飛鳳舞地寫著收信人姓名——那是星海早在十幾年前就見過,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字跡。


    它不該出現在這裏,更不該書寫這個理應毫無關聯的姓名。為什麽?


    難道說……


    星海試探地晃了晃封口。察覺到粘貼得並不算牢固後,他垂下眼,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小夜從來沒有在擠了四個人的廚房中工作過,一通忙亂下來隻覺得空氣中都缺少氧氣了。第一階段的工作告一段落,小夜打算到門口透透氣,一開門就看到星海也站在屋簷下,似乎正欣賞著夏日傍晚的雨景。


    “星海先生。”


    “哦,小夜,來得正好。”銀發的青年溫和地笑了笑,將手中的信件遞給小夜,“這是你的信,剛才郵遞員送來的,我就順手幫你收下了。”


    “這樣啊,謝謝您。”小夜接過星海遞來的信,疑問在心中打了個轉。


    她並沒有將自己的住址告訴過同鄉人以外的朋友,究竟是誰會寄來信件?


    雖然已經確認過了信中的內容,記憶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但星海還是看似不經意地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小夜身上。餘光中,他看到小夜打開信封,拿出其中的信紙開始閱讀,露出了似乎有些複雜的、意味深長的表情。


    星海輕輕皺了皺眉,覺得似乎有什麽事的發展已經徹底超出他的預想了。


    然後……


    他看到小夜將信紙翻轉了一圈,盯了十幾秒;又直接翻到背麵,對著天空看了半天。


    “……”星海沉重的思慮全都變成了茫然,“小夜,你在做什麽?”


    “星海先生。”小夜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而意味深長了,她舉起手中的信紙,“您……能看懂這上麵寫了什麽字嗎?”想了想,她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是我們平時使用的語言嗎?”


    星海:“……”


    他這才意識到,由於他自己對寫信人的字跡過於熟悉,竟然一時忘記了這個人的字與其說是龍飛鳳舞,還不如說潦草抽象,除非像他一樣曾經接觸它多年,不然絕不可能辨認出字跡的內容。


    “……哈哈哈。”沉甸甸的感覺突然褪去了不少,星海忍不住輕笑了起來,頂著小夜莫名其妙的目光回答,“我也完全看不懂,說不定是哪個小國家的文字呢。”


    “果然?”小夜完全相信了星海的話,翻來翻去地看了半天後也隻好將信紙塞回信封,“可能是什麽奇怪的廣告吧。”她在參加諸如綠野杯一類的比賽時倒是留下過地址……但是廣告真的需要寫成誰都不認識的語言嗎?


    見小夜不解的樣子分明沒有半分偽作痕跡,星海沉思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


    “小夜,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少女安靜的淺紫色眸子乖乖地凝視著發問者,令他本已到嘴邊的話又頓了頓。


    “……我知道你是九歲時搬到真新鎮的。那麽……”在這之前,你在哪裏?


    “小夜!”


    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小玲像個小號的肯泰羅一樣衝了出來,小夜都懷疑自己的門會不會被當場撞飛。


    “休息時間結束,我們該繼續啦!”雙馬尾少女不由分說地抓住小夜的手腕,“星海先生,等我們幹完活我再放她跟您聊個夠!”


    小夜被小玲奇怪的用詞搞得哭笑不得,倉促間隻能隨手將奇怪的廣告信放在窗台上,對星海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忙碌的少女們又回到了屋中。望著被隨意丟在窗台上的信件和上麵熟悉的筆跡,星海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沒有說完的話在心中打了幾個轉,冰藍色的眸子變得暗沉。


    他會看到這封信僅僅是個意外,但是從信中,他確實得知了某些不容忽視的,令他的疑惑再度擴張的情報。


    ……師傅,您究竟在做什麽?


    ====================


    看到我的字跡,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


    遠程鏈接出了些故障,我無法直接和你通訊,因此隻能使用信件。現在我要對你下達命令:


    第一,去參加這一屆石英聯盟大賽。我會派人檢測你的性能,希望你能給我看到我想要的成果。


    第二,從這一刻開始遠離「名單」上的人,不要再與他們深交。


    以上是我的全部指示。期待你的表現,我們年末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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