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浸潤了深沉的夜色,隻餘零星幾點燈火還環繞在圓形的廣場四周。水滴敲打著石板與窗欞,將聲響順著門縫傳入木屋內被橘色暖光暈染的小小空間。


    在朦朧的雨聲中,誌村向年輕的訓練家講述了一個久遠的故事。


    在有些大城市的人眼中,橘子群島幾乎是混亂的代名詞——陸地分散,人口分布稀疏,經濟不夠發達,管理起來遠比關都、城都等地區艱難得多。在遠離中心地帶的部分島嶼,違法犯罪案件的數量居高不下,某些偏僻的城鎮甚至成了犯罪團夥的溫床。


    位於橘子群島最西邊的奈普魯島曾經便是一個這樣的島嶼。


    大約從十多年前開始,風雪山一帶盤踞了一夥偷獵者。他們捕獵島上的野生寶可夢,用殘忍的暴力手段令它們馴服,並將寶可夢販賣給需要勞動力的小工廠。目睹了寶可夢們遭到的慘無人道的對待後,本地的訓練家們義憤填膺,不知多少次聚在一起試圖和偷獵者對抗。


    但是,偷獵者狡猾無比,連最熟悉奈普魯島的本地人都很難在地形複雜的山裏察覺到他們的蹤跡。團夥壯大起來之後,偷獵者甚至開始向魔爪伸向其他地區——朝北鼻便是受害者之一。


    當時經營這間藥屋的當家——現任店主誌村貴之的爺爺,誌村泰生,年輕時曾是上過前線的執行員。他帶領著一腔熱血的鎮民們組成救助隊,在山中尋找到了偷獵團的蛛絲馬跡。


    顧慮到雙方作戰能力差距巨大,誌村泰生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趁著偷獵者團夥的主力軍離開奈普魯島,對他們的窩點之一發起了雷霆襲擊。最終,上萬隻寶可夢得以脫離魔窟,十幾個偷獵團成員被當場抓捕歸案。


    考慮到曾被虐待的寶可夢身心都受到了巨大傷害,不適合直接放生或是送往收養中心,鎮裏的訓練家帶頭發起領養活動,組織有能力的鎮民盡可能地領養它們——朝北鼻便是在那時成為了老店主的夥伴。


    這些無辜的受害者曾經見識過人類最殘忍無情的一麵。起初,朝北鼻對於所有人類都抱以極度排斥,訓練家靠得太近時甚至會暴躁地發動攻擊傷人。老店主與它磕磕絆絆地相處了近一年的時間,朝北鼻才被老人的耐心與溫柔所感化,真正成為了他的夥伴。


    那一次出擊搗毀的不過是偷獵者的眾多窩點之一,未能令其傷筋動骨。在那之後,以誌村泰生為首的民間救助隊也依然在行動——而朝北鼻與自己的搭檔始終活躍在第一線,他們默契地並肩作戰,為解救更多寶可夢而努力著。


    直到兩年前,執行部派遣將士到達奈普魯島,借著民間救助隊提供的情報,一舉殲滅了這個盤踞近十年的偷獵團。誌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天的爺爺快樂得仿佛年輕了十歲,參加慶功宴之前再三整理著裝才肯出門,離去前不忘與朝北鼻約定——


    “你好好看家,我馬上就會回來。”


    聽到這裏時,小夜已經隱約間意識到了什麽。


    眼看著對麵的小孩毛都豎了起來,就差在腦門上寫滿“難道慶功宴裏埋伏了奸細”“難道有偷獵者殘黨要報複他們”“難道來援的執行部裏也有大壞蛋”等等不靠譜的小說式句子,誌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在想什麽?我爺爺是急病去世的。”


    他沒好氣地補充道,“一把年紀了,高血壓高血脂心髒病一樣都不缺,慶功那天還喝了三桶酒。”


    小夜:“……”


    原來你們橘子群島的人喝酒都是論桶的嗎……


    年輕的藥屋老板歎了口氣,望向窗外黑色的雨幕。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隻是……朝北鼻太重視把它從苦難中拉出來的那個人了。直到今天,它都拒絕接受它的訓練家已經死去的事實。”


    誌村可以確信,朝北鼻那天聽懂了他的話。


    他不知道對於壽命悠久的岩石寶可夢而言,“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隻是從那天起,朝北鼻就變回了剛剛來到藥屋時那副沉默的樣子。


    它不再快活地和搭檔的小孫子玩耍互動,不再理會旁人的聲音,不再在自己討厭的雨天哼哼唧唧地向藥屋的熟客們抱怨。無論白天黑夜,陰晴雨雪,它都直挺挺地立在藥屋門口不肯挪動一步,固執地凝望著老人離去的方向。


    就像是還堅信著,隻要它還在遵守約定等待,那個愛笑的老人就總有一天會回來一樣。


    誌村為此用盡了一切辦法。好言相勸無法傳入它的耳中,連用冷眼和怒罵試圖將它趕走都無濟於事。最終,他隻能目睹著它一日日持續著徒勞的等待,昔日活潑的生氣一點點耗盡,寶可夢僵直的身軀越來越像是一座無靈魂的雕塑。而隨著時間流逝,它的進食量也逐漸減少——作為經營藥屋的店主,誌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岩石係寶可夢大多壽命漫長,從平均數值上來看,朝北鼻的年紀還隻是個少年。生命之火漸漸熄滅這樣的事根本不該發生在它身上。


    那並不是身體的老化,而是源自精神上的“衰弱”。


    不長不短的故事被講述到了尾聲。誌村長出了一口氣,看向自己選擇的委托者。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對麵的訓練家輕輕點了點頭。


    “您是要我帶走它嗎?”


    “沒錯。”藥屋老板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雨水在玻璃表麵畫出一道道痕跡,“既然它執意要在這裏等它的訓練家回來,那麽當它被迫離開時,就一定會拚盡全力回到這裏,在達成目的前絕不會輕易放棄生命。”


    小夜合上手中的筆記本,沒有立刻作答。


    “我知道這是個為難人的請求。”誌村轉過身,“因為它時時刻刻都想逃離你的身邊,無法成為你旅程的助力,隻會給你增添無窮無盡的麻煩。它一定會敵視你,怨恨你,攻擊你,甚至想要殺死你。”


    “所以,要不要接下這個委托,由你來決定。”


    小皮丘聽得迷迷糊糊,隻從誌村長長的一串話中捕捉到了“殺死你”的關鍵詞,頓時警惕地瞪起了眼。而當事人的小夜神色卻沒有什麽變化,用手撫了撫電氣小鼠的毛,示意其安心之後,平平靜靜地回答道,“明白了——我接受您的委托。”


    大概是其回答得太快,像是不假思索一樣,誌村挑了挑眉,“你想好了?”


    “是的。”紫發的年輕訓練家點頭,“我有能力讓它無法逃走,或是應付它的襲擊。您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工作委托給我的,不是嗎。”


    在昨天之前,或許小夜在藥屋老板眼中還隻是個采藥草的速度很快的新人。而當迷唇娃意外暴走時,那從天而降的雪亮刀光深深刻在了誌村的腦海裏——她是一個能輕鬆擊倒巨大的冰之巨獸的強大訓練家。如果說,“拜托旅行者將朝北鼻帶走”是挽救它的生命的唯一解法,那麽,眼前這位偶遇的少女或許就是最合適的委托者。


    而在溫暖的燈光中,他又一次打量對方的樣子——年少的訓練家神情鄭重,麵上沒有絲毫輕視或貪婪之色。


    最終,他點了點頭。


    “好。”


    漆黑的夜色中,兩個人類一前一後地走出藥屋,在雨幕裏站定。


    朝北鼻的身軀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在視野裏隻餘下一個模糊的剪影。誌村望著它,輕聲道:“朝北鼻。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但我還是要對你說——”


    “你該離開了。”


    藥屋老板話音落下的瞬間,小夜打開了精靈球。隨著深紫色的幽靈出現在紅光中,雕塑般的寶可夢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它的身體抖了抖——這一刻,盡管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寶可夢的表情,小夜依舊感覺到了巨大的怒火和敵意撲麵而來。


    訓練家對此視若無睹,甚至不打算在開戰前打招呼,幹脆地下達了“暗影球”的指令。與此同時,憤怒的朝北鼻發射出岩石炮彈,雙方的招式在空中碰撞,幾秒後轟然炸裂開來。


    在與自己的訓練家並肩作戰,對抗偷獵團時,朝北鼻並不是一隻弱小的寶可夢。隻是它已經荒廢自己的戰鬥技藝足足兩年,連昔日最熟練的招式都變得艱澀。在鬼斯通疾風驟雨的攻勢下,它節節敗退,很快便開始難以支撐。


    爆破聲與火光在寂靜的夜裏接連綻放。大概是對戰的動靜在深夜太過突兀,漸漸有人尋聲而來。


    這些人並沒有控訴對戰者打擾了他們休息——健身器材店的老板默默打開窗戶,樹果屋的店主正站在門邊觀望,漁具店老板最年長的女兒揉著眼睛看向窗外,寶可夢中心的喬伊小姐一步步走出前台。住處稍遠的人穿著睡衣冒雨一路走來,又急忙忙地躲進周圍店家的雨棚下,視線卻一刻都不肯從交戰處移開。


    曾經與藥屋的老店主並肩作戰的“白浪救助隊”成員們無聲無息地聚集在了雨夜的廣場。他們似乎都明白了什麽,沒有交談,也沒有嬉笑,隻是靜靜注視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暗影拳!”


    自下而上的拳擊狠狠打中朝北鼻,令它趔趔趄趄地險些摔倒。


    直到此刻,誌村才察覺到彌漫在地表的並不隻是爆炸產生的煙塵——水波般的黑霧不知何時已經覆蓋了地麵。鬼斯通在夜空中靈巧飄飛,雙手則沉入地表的煙塵裏,將形態完全隱藏在霧氣之中。隨著暗影拳的角度不斷變換,朝北鼻已經徹底丟失了主動權,被打得暈頭轉向,一時間連敵人的位置都找不到。


    但它依然不肯倒下,依然燃燒著怒火。它頂著暗影拳的風暴艱難站穩身軀,猛然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以朝北鼻為中心,重力驟然改變。花盆被碾碎,盆栽的枝葉扭曲斷裂,置物架咯咯作響,幾乎像是遭到了無形的巨獸踩踏。


    猝不及防之下,波及範圍內的誌村直接跪倒在地,將膝蓋磕得生疼。但是距離朝北鼻更近的小夜並沒有被撼動分毫,她依舊麵色如常地穩穩站立著,仿佛根本沒有承受驟然加大的重力。


    而戰場上的鬼斯通同樣從容。對於氣體寶可夢而言,重力的影響微乎其微。任何一位訓練家都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隻是,他們的對手身邊並沒有並肩作戰的訓練家。


    朝北鼻身前凝聚起了雷光。暴雨加快了電流的湧動,所有氣力都被壓縮進刺眼的能量炮中,裹挾著它的恐懼與怒火,朝向夜空中的幽靈直擊而去。


    “——暗影球連擊。”


    鬼斯通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笑聲。它像遊戲一般接連拋出能量球,招式幾乎連接成細密的漆黑幕簾。電磁炮的光芒墜入其中,瞬間便沒了聲息。


    下一刻,暗影球的暴雨落下。在狂風與火光的舞蹈中,岩石寶可夢沉重地倒下了。


    朝北鼻傷痕累累的身軀化作一道紅光,被納入紅白相間的精靈球中,虛弱地搖晃了兩下便沒了聲息。


    小夜撿起被雨水打濕的精靈球,側頭看向觀戰已久的委托人。


    “做得很好,謝謝你。”誌村說。


    他的視線在那枚精靈球上停留了片刻——事實上,他冒雨進山不光是為了試探小夜的反應。那個年輕人曾經在迷唇娃暴走時不顧危險出手相助,這樣熱心的訓練家在察覺到有人在山中遇險後,動身前去救助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刻意測試她的“善良”是一件太過多餘的事。


    誌村真正想要測試的是朝北鼻的反應。


    如果這兩年的絕望已經徹底蒙蔽它的心智,消磨掉它的善念,令它麵對昔日家人遇險的消息也無動於衷,那麽誌村絕不會將這樣的寶可夢托付給一個年輕人。與之相反,隻要保護什麽的意願還殘留在它的身體中——


    就還可以被拯救。


    “接下來的一年就拜托你了。”昏暗無光的雨夜中,藥屋的現任店主鄭重其事地道,“你要把它牢牢看管在身邊,決不能讓它逃回這裏。”


    “還有……帶它看看這個世界,去見識更多美麗的風景和善良的人。讓它知道——”


    “為了一個人而尋死覓活是多麽愚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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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誌村:(氣衝衝)一把年紀了,高血壓高血脂心髒病一樣都不缺,慶功那天還喝了三桶酒。


    小夜:……(似有所悟)


    ——某日,小夜和陽羽一起吃飯——


    小夜:我已經點好了三桶酒,你覺得不夠可以再加喔。(這麽做的話橘子群島的人一定會很開心吧.jpg)


    陽羽:……!?(關都人這是在給我下馬威嗎.jpg)


    #今天關都人和橘子群島人互相理解了嗎#


    #沒有,而且誤解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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