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


    始元帝尊好奇地抬起眼, 看著麵前這漂亮到有些邪氣的佛者。


    “一個和尚?”


    佛者半闔眼, 藏藍色的發被吹得四下飛舞,身後倒映著火紅的夕陽。


    他伸出手,脊背後麵已多出了一輪轉動的□□,赤日耀耀。


    霎時間,四周迅速黯淡了下去, 妙法身後的□□好像吞沒了光明,僅僅隻在他站立的方寸間留了一寸光明。


    拋下一句“快走,帶著其他人有多遠走多遠”之後,妙法沒有再分出半分目光給喬晚一行人,他睜開了凜冽的鳳眸, 目光直直地刺向了麵前的男人。


    青黑色蜿蜒如蛇, 迅速爬上了佛者冷峻的臉,刹那間,額上三眼,身具六手。


    宛如滅世的神明一般,一步一步走來,撥動身後的□□瘋狂轉動!!每走一步, 佛光伴著腥風四起。


    看著眼前這一幕, 蕭博揚頭皮迅速漫上了一陣戰栗的麻, 二話不說,趕緊拽著住喬晚,和方淩青一道往回拖。


    始元帝尊的眼終於“蹭”地亮了。


    他理了理衣衫,微笑道:“一個有殺意的和尚?”


    “這就是修真界專門用來對付我的?”


    妙法尊者眼神漠然, 那驀然張開的第三隻眼,射出一大團炙熱的火焰,將前路盡數燒成了灰燼!!


    喬晚怔了一下,張張嘴,神智終於恢複了清醒,大聲提示:“前輩,他不會空間類的法術!他隻是速度快!!“


    一個有質量的物體運動速度越快,質量越大。


    對方為什麽這麽強悍,就是因為他能任意將一顆靈子加速到趨近光速,砸落下來時,從而爆發出強悍無比的力量。


    但越接近光速,所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大。


    始元他,並不適合打持久戰和耐力戰。


    不管已經具心魔相的佛者有沒有聽進去自己說的話,喬晚說完,咬緊了牙關,同蕭博揚一道兒,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察覺到喬晚幾個的逃離,始元沒有動,沒有追,他的注意力此刻已經全然被妙法尊者吸引了。


    與麵前這個佛者相比……唔……


    喬晚幾個明顯無趣多了,他懶得再花時間和精力在他們身上,他興致勃勃,笑容滿麵地看向妙法。


    “來,讓我看看你要怎麽殺我?”


    話音未落,一步跨出,一錯眼的功夫就已經“瞬移”到了妙法身前!


    妙法與始元這一戰,打了很久。


    久到北境日升月落,星辰偏移。


    他們足足打了三個晝夜。


    馬懷真幾個肩膀和眼睫上都落滿了一層冰霜,凍成了無聲的冰雕。


    看著衝天的佛光好像撕開了天幕,將天際燒成了一片赤紅。


    喬晚幾個狂奔在沙漠中,清點戰損,聯係同袍,一點一點往外撤離。


    她幾乎已經用盡全力去跑了,汗水模糊了視線,眼前呈現出個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緋紅天光盡數往他們身後偏移,天穹漸漸地暗了下來,在他們身後,狂風大作,璀璨的光包裹著狂風,形成了個風渦,風渦強大的引力宛如黑洞一般直拽著他們往後吸!!


    沙子迎麵拍打在臉上,割出了深淺不一的傷痕。


    幾乎就在妙法與喬晚碰頭的那一刻,冰原上又有兩道劍意,先後倒插入天際!將那道天穹中的裂縫,撐開了點兒,劍意如水般點點滴滴灑向了人間。


    公孫冰姿驚喜道:“滄浪!珊湖!!”


    這兩道劍意正是收到消息之後,不眠不休,禦劍了幾個晝夜,狂奔而來的孟滄浪和白珊湖!!


    白珊湖那身潔白已經被血浸透,怎麽也算不上多美麗曼妙。


    至於孟滄浪,衣著襤褸,手腕骨瘦得微微凸起,但眼神依舊沉靜。


    白珊湖擦了一把頰側的青絲,與孟滄浪交換了個眼神。


    師姐弟二人先後逐著那劍意,義無反顧地飛入了那道裂縫中,宛如流星般滑墜進了魔域!


    ……


    還剩四百多個人。


    喬晚身形微僵,看著這剛剛清點出來的戰損。


    此刻他們這些剩餘的弟子集結在了一起,蹲守在一座殘破,但姑且還算安全的偏殿裏。


    或坐或站或靠,沉默地隻喘氣。


    天光已經往西偏移,如今他們所處的地方,隻剩一潑的黑暗。


    楚桐徵張張嘴,嗓音沙啞地問:“妙法前輩……能贏嗎?”


    “能。”回答她的是喬晚。


    少女提著劍,站在了殿門前,目光平靜地看向天幕。


    一定能的。


    ……


    這場戰鬥波及的不止是北境和魔域,整個天


    下,都受到了波及。


    業報之力如同海潮倒灌入這個世界,位於業報中心的始元帝尊受到的影響最大,之後,業報之力依次向外擴散,落到天下人腦袋上時隻剩下了那麽輕飄飄的一縷陰影。


    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輩子曾經做過的那些錯事,那些好事。


    牽著孫女的老翁停住了腳步,站立在田埂上。


    孫女驚詫地問:“爺爺,那是什麽啊!”伸手一指,天際的光,那些星辰盡數往西方偏移,電閃雷鳴,宛如末日。


    老翁頓了頓,“那是一場浩劫啊。”


    “魔域那兒已經打了三天三夜了,”修犬神情肅然,慢慢地說,“陛下你當真不出兵嗎?”


    “那位帝尊就是個瘋子,戰勝之後,他不可能與我們合作。”


    伽嬰烏黑的眼看向了修犬。


    這三天時間裏,他在思索,在權衡利弊。無數個念頭在他心裏交織,出乎意料的是,最終卻定格在了那道粉色的身影上。


    他鬼使神差地緩緩站起身,垂下眼,“通知下去,妖族參戰,點幾萬精兵即刻開往魔域。”


    喬晚,很好。


    給她時間,她或許能成長為能與他痛快一戰的對手。


    喬晚,和她那些朋友,死在魔域,太可惜了。


    花了整整三天時間給這位陛下做思想工作,眼看終於成了,修犬微微鬆了口氣,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笑。


    於此同時,南線戰場上。


    這黑了三天三夜的天穹,似乎終於帶給了青年信心。


    魔域那兒打了三天三夜,修真聯盟隱約有勝利的希望,而始元帝尊又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梅康平的承諾已經失去了效力,他這個時候出兵,也是結合了諸般考量,是對得起族人的。


    他……他要向之前那樣……


    青年張張嘴,一旋身,終於遵從本心,化成了個雪龍直入天際。


    他要像之前那樣,把晚兒妹子接回來!!!


    ……


    祭壇上,一切終於塵埃落地。


    始元帝尊半跪在地上,看著麵前這淵渟嶽峙,長身玉立,神情漠然的佛者。


    他合上眼,動了動手指,手指微顫,他整個人忍不住直打擺子,腦袋裏像鑽孔一樣地疼,這一切都不受他控製。


    他輸了。男人靜靜地闔上眼,露出個笑,


    笑罵道:“不惑,老子他媽的究竟欠了你什麽?死了還來折騰我?我當初對你怎麽也算不錯,你就這麽對付我的?”


    一個從裏,一個從外,這一個佛修,一個儒修,徹底瓦解了他。


    不甘心嗎?倒是有點兒的。


    畢竟被關了六百年,才剛剛探出頭來喘口氣兒,立刻又被麵前這凶殘的佛者給摁了回去。


    “業報之力,你會反噬自身的。”留下這麽意味深長的一句,始元帝尊唇角動了動,再度扯開了個笑,那道衣衫襤褸的身影漸漸模糊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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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神情平靜地目睹著這位帝尊的消散,妙法平靜地張開手,他手上拈著顆渾圓的晶瑩的圓核。


    佛者身形一晃,踉蹌跪倒了原地,腰腹上露出個恐怖的大洞,不斷往外湧著黑血。


    他活不下去了。


    妙法神情淡然,平靜地將這枚晶核塞進了袖中。


    直到鳳眸半掀,目光瞥見遠遠奔來的那道迅捷的身影,這才在眼底稍微起了點兒變化。


    “喬晚。”他微微頜首,一語道破了來者的身份。


    在天光與星辰回歸原位的那一刻起,喬晚就立刻按住了劍,不顧蕭博揚等人的阻攔狂奔而來。


    妙法跪倒在地上,那藏藍色的發簾中,金色的眼微微一揚,目光落在她身上。


    喬晚的眼淚反倒是不受控製地先落了出來。


    “前……前輩……”


    “我……我帶你去療傷。”一咬牙,喬晚果斷蹲下身,反手就將佛者給用力搭在了她背上!!


    妙法比她高出不少,被她背著的時候,兩條腿微微垂在地上,顯得有些滑稽。


    佛者沒有阻止他,實際上,他正在全神貫注地對付著心魔的反噬。


    臉頰上爬上的青黑色的紋路越來越濃,他快要,徹底入魔了。


    星辰重回正軌,不遠處的天際上,一輪赤日正在緩緩降下。


    喬晚身形微顫,背著妙法,一路狂奔,晚風飛快地掠過頰側。


    她快背不動了,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步幾乎一個血印。


    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前輩……前輩你等等,我這就帶你出去。”


    腳下一個踉蹌,在一處綠洲前,她撲倒在地上,帶著背上的妙法滾落了下來,


    立刻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他起來。


    對方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喬晚,殺了我,”妙法眼神清明冷冽,眼角的金紋仿佛閃爍著燦光,“就是現在。”


    喬晚跌坐在原地,眼淚木木地順著臉頰瘋狂流淌。


    “殺了我。”妙法半闔上眼,眼神清明到以至於冷酷,“否則,我會殺了這兒所有人。”


    喬晚緩緩地舉起劍,手中的聞斯行諸重若千鈞。


    她……她做不到。


    張了張嘴,喬晚垂下頭,咬牙再度背起妙法,義無反顧地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在沙地中拖曳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她……她一定能救下前輩的,隻要再快一點,快一點。


    好像有怎麽流也流不盡的血,順著佛者的腰腹,浸濕了她的衣擺。


    血淚順著眼眶滑落,她快要撐不住了啊。


    喬晚絕望地睜大了眼,清亮烏黑的瞳仁死死地看著前方的路,肝膽欲裂,近乎泣血。


    不斷有血從口鼻中接二連三地湧出,她來不及去拭,也不敢耽誤任何時間。隻覺得身上佛者的血燙得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盡量捂住腰腹上的傷口,卻阻止不了鮮血順著指縫淌出。


    快一點,快一點。


    少女的手臂很瘦弱,祭壇上不管不顧地伸入颶風之中,幾乎刮幹淨了她手臂上的肌肉。


    兩截白骨森森的臂骨,硬是背起了他。


    妙法微微闔眸,好像有什麽東西劈開了常年處於禪寂中的心,想要訓斥,最終脫口而出,卻成了一聲歎息。


    “孽障。”


    “沒事的,前輩,一定會沒事的。”咬牙嗚咽了一聲,喬晚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狂奔 !


    湖泊中倒映出漫天的霞光與枯草衰敗的影子,波光粼粼,秋水冷澈。


    然而,看了眼遠處天際的裂縫,一股絕望自內心深處吞噬了她。


    通紅的晚霞前,這道天幕裂縫好像怎麽走也走不到盡頭。


    目睹這一幕,馬懷真遽然回神,立刻疾言厲色催促身後修士:“快!叫上一隊精兵,下去救人!!”


    然後又將目光落在了,天穹上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粉衣姑娘臉上,半麵猙獰的骨麵,能清楚地看見兩排哆哆嗦嗦的牙齒。


    “孽障。”妙法闔眼,歎息了一聲,“聽話,殺了我


    ,在這兒砍下我的頭顱。”


    她走不到,她走不到天際。


    看著這遠處的天縫,喬晚終於崩潰,嚎啕大哭。


    她沒有辦法,她也想任性妄為,可是……可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


    妙法眉頭微皺,猶豫了一下,端詳了麵前的姑娘一眼,輕輕抬起手,緩緩拭去了她眼角的血淚。


    動作緩慢輕柔,又像是在克製。


    然後他伸出另一隻手掌掌心,將那晶核塞到了她掌心,“這是你父親的神魂,拿好。”


    北域上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俱都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心裏突然湧上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卻沒有一個人敢驗證,也沒有了再驗證的機會。


    “前輩……對不起……對不起。”


    感受到眼下那細微的肌膚觸感,終於,喬晚嗚咽了一聲,口中零碎又反複地說著這些話,緩緩抬起了聞斯行諸。


    他們……他們都有不得不為之事,為了滌蕩邪氛,還天下間一片浩然正氣。


    睜大的眼裏,有血淚流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怒吼,劍鋒朝著佛者脖頸義無反顧地揮下!!


    鮮血如噴泉瞬間澆了喬晚一身。


    妙法的動作停滯在了她擦拭她眼角血淚的那一瞬,指尖緩緩垂落,頭顱啪嗒一聲砸落在了她腳下。


    少女眼睫動了動,木然地跌坐在地上,發絲,眼睫上都有滾燙的血珠滑落,她鬆開了劍,緩緩拾起了地上的頭顱。


    藏藍色的發溫柔地垂落在她掌心,微癢。


    薄紅的凜冽的劍鋒下,宛如掣開了旖旎的花色,劍光輕搖,那凜冽的眉眼平靜地閉上了,臉上的青黑迅速褪去,秀眉舒展,神情近乎恬靜。


    巨大的天幕上,隻倒映出少女捧著佛者的頭顱,放在膝前,跌坐在湖泊前,枯草沒膝。


    喬晚唇瓣微顫,垂下眼,敬畏,仰慕,最後同歸於平靜地在對方額頭上落下了一吻。


    一個小心翼翼的吻,是她做出的最逾距的行為。


    遠處的霞光落在起伏的沙丘前,朦朧出溫暖的光。


    北境冰原上,馬懷真輕輕別過了眼。


    就在親手砍下佛者頭顱的那一刹那,神識崩解中,她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心魔。


    紛紛揚揚的佛光在


    她四周崩解,散落。


    ——“儒家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世上,或許唯有淡如水的知交之情可長久。”


    “喬晚,你可願不計較我的年歲,與我平輩相交,真正做我這修煉路上的好友?”


    “我長你數百歲,我知道,這對你而言不算公平,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勉強於你。”


    這份仰慕,或許是出於色相,或許是出於年歲造成的不平等。


    他長喬晚數百歲,經曆得比她更多,懂得也比她更多,不過是占盡了年齡的優勢。既為長輩,就不該利用這年齡造就的不對等,和這不對等早就的仰慕之情。


    ——“前輩這回要閉關多久?”


    ——“直到心魔安生。”


    ——“江湖紛擾,難得有此機會,前輩且安心修行。”


    ——“請讓晚輩……請讓晚輩,送前輩一程吧。”


    在這散落的佛光下,她看到了個秘密。


    大漠中,白練倒映出一輪蒼涼的落日,銀碗盛雪,明月藏鷺,白馬入蘆花。


    原來,在那棵菩提樹下,其實早有個抱劍的粉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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