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後,雨水漸漸豐沛了不少。


    此時, 淅淅瀝瀝的春雨剛停, 江麵上泛著點兒淡淡的薄霧,遠處青山如黛, 被雨水浸潤過, 雲氣似開還合,清越的氣色覆壓天地。


    江畔,正站著個粉衣服的姑娘, 從船上跳下來, 身子利落, 一點兒也不花哨, 長長的馬尾在微潤的雨霧中一掃,又伸出手去扶船頭的男人。


    男人一襲藏藍色的身影,肌瑩骨潤,秋水為神,生得妖冶冷豔。


    喬晚是和妙法一塊兒來到南霍洲棲澤府岑家故地的。


    修真界最近沒啥大事兒, 她忙著養家,忙著不平書院的修複工作,自然要四處奔波, 這段時間, 喬晚又在琢磨著讓自家爸媽也修仙這事兒, 到時候靈石花得更多,負擔更重,隻能卯足了勁兒宛如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使勁兒工作。


    而妙法在辭去大光明殿尊者之位之後, 就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被無所不用其極的馬懷真忽悠著一道兒跑腿。


    前·大光明殿·尊者,思想覺悟比較高,冷著臉微微頜首,竟然同意了!!!


    這怪不了馬懷真奸詐,主要是這段時間,他在忙著修真界改製的事兒,雖說有梅康平和薛雲嘲幫襯著,依然忙得焦頭爛額。


    通天之門修築成功後,見識過新世界的先進,修真界也不好在守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正忙著學習先進的科技經驗,發展生產力,改善修真界百姓的生活水平。


    至於這邪祟作亂的事,隻能交付給下麵的小的。


    好在這一批在戰場中成長打磨出來的小輩,如今都是名震一方的頂梁柱了。


    方淩青回書院繼續進修,齊非道和數部弟子每天忙於抓生產。


    裴春爭和自家舅舅蘇瑞四處遊曆,自從和喬晚分手之後,少年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修煉上,與喬晚偶爾有書信來往,算是能談得來的不錯的朋友,畢竟愛情從來不是第一位的,對於喬晚,對於妙法,對於裴春爭,對於戰場上成長出來的任何一個人,都是這麽想的。


    薑柔沒有和修犬在一起的意思,她似乎不欲再成親了,在白珊湖的幫助下,忙著編纂藥典,學著新世界各種醫學新知識。


    倒是這條大黃狗厚


    著臉皮跟伽嬰請了假,這位體恤下屬的老板毫不客氣地直接批了下來,從此之後,大黃狗天天跟在薑柔屁股後麵跑,震驚地看著這位柔和的女人,提起手術刀彪悍地學解剖,狗眼瞪得溜圓兒。


    據說最近岑夫人又對獸醫萌生了不少興趣,打算給養著的那些靈獸做個絕育。


    有時候,有些感情,點到即止,就停在這兒,很好。


    聽說岑家故地有邪祟作亂,剛下課,喬晚立刻抄著聞斯行諸和妙法趕赴。


    沒想到剛到棲澤府,就聽說邪祟被滅了!!據說是那位岑家二少爺親自滅的。


    這幾年碧眼邪佛岑清猷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隻不過偶爾各地有傳言說是,某年某月某點有邪祟作亂,一個梅花白的少年僧人出現,滅除了邪祟之後,又腳步不停地離開,每當有膽子大點兒的凡人感激地想問個名姓的時候,那少年隻是春風化雨般的莞爾一笑。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若無情,咫尺是天涯,若有情,天涯亦咫尺。


    心頭微暖,喬晚原地站了會兒,發了會兒呆,將袖子裏的菩提子小心翼翼地再度收好,也不愁再也見不到自己這個好朋友。


    前幾天她才收到岑清猷的回信,答應了她會替大師兄治病!


    低頭拿出任務卷軸,迅速掏出玉牌將這消息傳達給了昆山,一抬眼。


    江畔正好有個茶肆。


    喬晚便斟酌著問,“前輩,我們去那兒歇歇腳?”


    妙法尊者這才收回了視線,屈尊紆貴地淡淡垂下眼,算是同意了。


    麵前這個情形主要是因為,喬晚她,和對方吵架了,此刻,正處於單方麵冷戰之中。


    吵架原因是,妙法不大喜歡她和男同學走太近。


    要說之前好歹還遮掩幾分,現在毫不掩飾這隱藏在慈悲佛光下的銳利與進攻性。


    簡直比她爹還爹,喬晚無奈扶額。


    但考慮到兩個世界風俗文化不同,尊者不會攔著她,就是每次她回來,都有些不大高興,冷著張臉自己折騰自己。


    吵架之後,喵法尊者製定了嚴格的相處方式,絕不讓她靠近他一丈範圍之內,超過這一丈,就會自己走開。


    主要是,目光觸及到少女那明亮的眼睛,他就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內心那道基準繩,忍不住一退再退,再退,再退。


    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


    兩人隔著桌子相對坐。


    問到對方要喝什麽的時候,妙法冷冷,“都可。”


    喬晚握著菜單的手微妙一頓,眼角一抽,雖然知道對方不是這個意思,還是忍不住吐槽,“這兒可沒有coco啊。”


    話音未落,妙法頓時印堂發黑,冷豔立刻破功,嚴厲道:“誰要喝這個了!!”


    那之前眉眼柔和,醉奶的是誰?


    喬晚一本正經,神情肅穆地保證:“下次,下次一定給前輩買奶茶,奶蓋,紅豆,椰果,燕麥什麽的都加上,喝,喝大杯的。”


    沒想到妙法還在固執地堅持這那道“三八線”,伸手一擋,“回去。”


    鳳眼冷冷一垂,“越界了。”


    喬晚展開菜單,垂著眼,指著幾個,彬彬有禮地對店家說,“這個,和這個,勞煩老板。”


    等茶上的功夫,附近桌的修士正在聊天。


    說的內容正好十分熟悉。


    說的對象,是喬晚。


    時光流轉,這位喬晚喬道友漸漸地也成了傳奇。


    “我估計玉清真人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三個徒弟裏麵,就這個最不起眼的,最後竟然做出了這麽大成就。”一人感歎。


    “誰能想到當時喬晚被當作穆笑笑的替身,帶上了昆山,最後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魔域帝姬呢,現在看看,那位穆笑笑穆仙子倒有些黯然失色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正所謂一報還一報,當初泥岩秘境中穆道友這麽坑爹,還好最後留影像昆山公開了出來,否則喬晚豈不是冤死了?我要是當初的喬晚,我也得跳崖。不過,從那時就可見喬道友心性之堅韌。”


    “哈哈哈哈,但穆道友如今也算是沉穩了不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


    “喬道友雖然是個姑娘,但有大是大非,雖說是魔域帝姬,到頭來卻站在了修真界這邊兒,也算我修真界之幸了。”


    就這樣,三言兩語間,就將喬晚這前半生的經曆說了個透徹。


    最值得稱道的那還是和謝行止陣前相認了。


    三言兩語,兄妹相認,未及相處,便又上陣廝殺,想到這其間的豪情壯誌,麵前幾個修士臉上忍不住露出向往之色。


    “誅


    邪劍譜,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一次,這誅邪劍譜的威


    力。”


    魔域那一戰,是誅邪劍譜最驚天動地,驚豔的一式,黃昏戰場的血色染就,美得驚心動魄。


    然後談話的內容,不免又提到了妙法尊者,謝行止,孟滄浪,白珊湖……


    當初的小夥伴,在戰爭結束後,一個個都有了自己的際遇,成了別人口中的傳奇,這感覺有點兒詭異,也有點兒不自在。


    喬晚微微挺直了脊背,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捋了捋耳際的發絲。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偶像包袱??


    少女畢竟還是比較青澀的,這個異世界普普通通的大三女學生,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活成傳奇。


    說著說著,又有個修士麵色古怪地說,“說起來,沒想到那位妙法尊者竟然和喬晚是那種關係。”


    “還好是從大光明殿退了下來,否則禪心不定,如何教導得了這千萬僧侶?”


    誰能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光明殿尊者,竟然墜入凡塵,淪為了凡夫俗子呢。


    喬晚握緊了茶杯。


    不是墜入了凡塵,是前輩,自己走下來的。


    自己走下了神壇,朝她走來。


    喝了幾口茶,也壓不下去臉上那股燥熱,喬晚拿起聞斯行諸,又趕緊跳上了江畔的船,解開了韁繩。


    小舟逐著江水又開始悠悠蕩蕩地往前了。


    這一路都是妙法幫著劃過來的,如今喬晚手忙腳亂地弄著這船槳,小舟不給麵子,愣是在江麵上直打轉,船槳濺起的水花嘩啦全澆在了喬晚衣服上。


    一陣料峭的江風吹來,喬晚一個哆嗦。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冷不防地蓋上了她手背。


    可能是覺得,冷戰夠了,不好再繼續板著臉,妙法嘴硬心軟,眉頭依然皺得緊緊的,看著她這濕漉漉的裙擺,“我來。”


    喬晚愣了一下,有些受寵若驚,抿了一下唇角,坐在船頭,看著這輕舟與這重重遠山擦過,有點兒想說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前輩,入春了,天暖和了,過幾天就是雨水了。”


    這本來是很無趣的,沒什麽意思的話,但正在劃槳的妙法,卻頓了頓,輕輕地回答了一聲。


    “嗯。”


    紺青的眼裏好像盛滿了碧


    波春色。


    然後,又沒有然後了。


    看著船頭那道清正尊貴的身影,喬晚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大擅長哄人,其實她也有個困擾,雖說前輩和她告白了,該做的她都和妙法做了沒錯,但她,總有些不真切的感覺。


    自從那天之後,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軌,妙法繼續忙著翻譯佛經,鮮少與她有多餘的接觸。


    這就好像……乙女夢碎。


    好在她和妙法都不是以感情為重,黏糊糊的類型,前幾天,喬晚她忙著小組作業,將這念頭甩在腦後,走出教學樓,和身旁的男同學道了別。


    男同學笑道:“等弄完了,請喝酒,去不去?”


    喬晚似有所覺地抬起眼,一抬眼的功夫,目光正好撞見了樹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喬晚遲疑了半秒,走上前:“前輩?”


    沒想到妙法卻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鳳眸在男同學臉上冷冷一掃,不想搭理她,冷著臉,回答什麽都帶點兒慍怒之意,冷眼看著喬晚答應了下來。


    從那天起,她和妙法就冷戰到了現在。


    自己這慍怒,令妙法都有些錯愕和難堪,要擱在以前,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個後輩而如此輾轉反側。


    究竟是什麽時候萌生出了那點兒異樣的感覺的。


    在大光明殿的時候,少女,或者說少年,仗著如今身份是個男人,行為處事愈加莽撞,完全沒了姑娘的樣子。


    看到她與那些三教弟子接觸的時候,看到那媚宗的姑娘倒在她懷裏的時候,看她與岑清猷交談時,抬起眼,眼睛倏地亮了。


    小心翼翼,真誠正直。


    那是,他正好站在藏經樓上,鳳眸一掃,那一眼就撞入了心裏,像是初春的花瓣兒掃在心上,柔軟馨香。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不喜歡她的利落,少女亮晶晶的眼裏好像有星星,他的心魔看多了世事汙濁,卻在她眼睛裏撿到了一顆星子。


    喬晚並不是什麽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妙法心裏很清楚,但正因為如此那顆赤子之心,那股澎湃的真誠才是如此難能可貴,如此誘人。


    那一瞬間,他甚至錯以為她喜歡上了自己的徒弟岑清猷。


    對上她的視線,他覺得心煩意亂,火氣橫生,卻又再也難移開視線。


    這些三教


    弟子,個個品行端正,容貌俊美,比他,比他年輕。


    但偏偏喬晚未有所覺,在招惹了不少三教弟子後,依然神采飛揚地喊前輩,態度恭敬有禮。


    他覺得一瞬間不可控製的欣喜,旋即又慍怒,更覺得被一個小姑娘招惹得禪心不定,十分難堪。


    “滾去禁閉。”


    “滾。”妙法厲聲道,“魔氣未安生前誰叫你四處亂竄的,要我親自請你嗎!”


    那一天喬晚錯愕地察覺到妙法的火氣好像格外得大,卻又弄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


    思緒漸漸收回,到最後,他們之間是怎麽和好的,怎麽結束這場冷戰的。


    早上,他俯下腰身,藏藍色的長發垂落,看著這睡得香甜的少女,遲疑了一瞬,忍不住閉上眼,在她唇瓣上親吻。


    喬晚睡得毫無所覺,做夢也想不到,這位前·大光明殿尊者會如此趁人之危。


    冷戰了這麽多天,本來隻想親一下,親一下的。


    未料到,越親反倒越情難自禁了。


    少女眼睫微微一動,眼神茫然,一眨眼的功夫,重新有了焦距,驚訝地看著俯身親吻自己的男人,臉色漲紅了,“前……前輩?!”


    目光相撞的刹那,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逮了個正著,那張秋水為骨玉為神的秀美容顏一僵,別扭地想坐起來,又覺得這樣無非是在掩耳盜鈴,幾個掙紮間,臉色越來越難看。


    幹脆,冷眼的眉宇間掛著點兒進攻性的鋒銳,一不做二不休,繃著下巴,冷冷地按住她手腕,幾道金光劃過。


    “等!等等!”


    喬晚嚇了一跳,手立刻就被這幾道金光綁在了床頭,她倉惶而狼狽地撲倒在了對方胸前。


    “前輩?”


    “閉嘴,噤聲。”


    他冷著臉,幹脆閉著眼,將她綁起來親,親得很用力,一直親到她膝蓋發軟,一個哆嗦,再也起不了身。


    一支雨後的玉蘭花沾了點兒雨露,開得熱鬧,花瓣如玉,雅質芬芳,微微顫動間,花瓣上的雨水滾落了一衣襟,芳香就交融在這駘蕩的春風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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