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紀年、日期這一類的東西和人的名字一樣,大部分時間它的存在意義非凡,但某些時候對某些人而言,它們又沒有任何價值。


    ic64年10月27日,西伯利亞。


    對於跟隨普羅迪踏上封神之路的起源眾人來說,紀年和日期可有可無。像迪和淺野這樣的人從離開格林尼治那天就忽略了它們,年輕人或許在乎些,可一成不變行走在砂海的日子,林瑤隻數了不到100天就放棄了。


    如今唯一清楚日期的隻剩下唐寧,倒不是他有意為之,隻是兩年倫敦經曆的後遺症,他每天都寫日記,就像是和唐橈聊天,不過也就是隨手刻在砂上,直至次日啟程由風去抹平。


    這一天的西伯利亞罕見地刮起沙暴,呼嘯著遮天蔽日,天上的雲層不自然地扭曲,連終年不歇的風雪都被打斷。


    淺野是唐寧記憶中最好的向導,砂海之中沒有標誌物,她卻像個資深的拾荒者一樣永遠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毫不偏斜地選擇最短路徑。也正是她這種從不繞路的習慣,隊伍一頭撞進了這片似乎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的沙暴當中。


    起源已經在沙暴裏行走了很長時間了,腳下是厚重的積雪,耳邊是砂礫擊打在鬥篷上劈裏啪啦的聲音,還要頂著狂風前進,對於二階的林瑤和塞倫來說這段路越來越辛苦。


    噗通,林瑤腳下一軟,被風吹得向後仰倒,毫無懸念地撞翻她身後的塞倫,兩個年輕人滾作一團,直至負責殿後的唐寧用一個停球的姿勢踩在塞倫臉上。


    “大人,我累了。”唐寧迎著風高喊,沒有一點要抬腳的意思。


    “休息吧。”普羅迪的聲音清晰傳到所有人耳邊,塞倫抱著林瑤憤憤不平地站起來,臉上都是濕漉漉的碎雪,也不知道有沒有鞋印。


    “喝一口。”唐寧遞過來一個精致的水壺,塞倫疑惑地接過來,水壺很輕,叮鈴哐啷地大概隻有三分之一。


    淺野的行程很少去綠島,就算是幾乎沒人的微型綠島也很少進,所以對每個人來說水都是稀缺資源,唐寧如此做,塞倫基本理解為賠罪。


    打開水壺喝了一口,火線從口腔下到胃裏,辛辣的氣味直衝鼻腔,塞倫拚命地咳嗽,眼淚鼻涕擠成一堆。


    “你給我喝酒!”


    “我給你驅寒。”唐寧沒好氣地看著這個還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兒,一把年紀了居然沒喝過酒,“給蠢女人也灌一口,沒見她臉都凍青了?”


    塞倫驚醒,林瑤的嘴唇發青,臉色發白,靠在他身上一個勁地往懷裏鑽,他居然一直都沒注意。


    趕緊蹲下,塞倫一邊小口地給林瑤喂酒,一邊對酒的來路產生了好奇:“你什麽時候買的酒?”


    “我什麽時候買得到酒?”唐寧一屁股坐進雪堆,酒勁散發,林瑤的臉色已經紅起來了,“上次進綠島,我在林子裏找到一個爛了大半的拾荒者,還記得吧?”


    塞倫雙目圓睜,林瑤一下子從他懷裏蹦出來,衝進沙暴裏吐了個稀裏嘩啦。


    這酒品……唐寧暗自搖頭,敞開雙腿四岔八仰地躺倒,枕著厚厚的雪放鬆四肢。普羅迪不飛,他們也不能飛,這麽長的路真是渾身的肌肉都在抗議。


    相比唐寧,淺野的坐姿要優雅許多。普羅迪迎著風站立,她則在普羅迪側後挺腰跪坐,雙手疊放在腿上一動不動。


    “大人,這沙暴不正常,要不要我去查一下?”


    “不必了。”普羅迪抬起手截留了幾顆飛翔的砂礫,它們幾乎有米粒大小,八棱柱的形狀像是流水線上的產品,“你不是早猜到了嗎?不然也不會帶著我們一直跟在沙暴當中。”


    “我隻是有懷疑。”


    “你猜的沒錯。”普羅迪指向沙暴中心,“那裏有個能力者,這場沙暴是他釋放的。”


    “是方舟的人嗎?”太刀出鞘,烏黑的光澤在風沙中尤為顯眼。


    “不是的,亞瑟.法諾爾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普羅迪翻過手任由砂礫滑落,“況且你不覺得這場沙暴很熟悉嗎?”


    “熟悉?”淺野皺著眉頭思索,“您是說那個叫伊安比的拾荒者嗎?”


    “我倒覺得和陶淘那小東西的土霾有些像。”迪適時地插了句嘴。


    “迪的感覺還是比你敏銳,的確是陶淘的能力,隻是要精進許多,等他們休息夠了,就去看看吧。”


    “是,大人。”淺野和迪同時應到。


    休息大概持續了15分鍾,能力者的恢複力很強,更何況持續了2個多小時的沙暴有了衰弱,中心正在遠離他們。


    秦峰背著裝載胡佩的冷藏箱,一步一頓走在西伯利亞的雪原上,一身征塵,目光呆滯。


    從樓蘭海走出來他就是這個樣子,不想思考,也沒有目的地,隻是這麽漫無目的地走,遇到綠島就補充一下食物和水,遇到沙獸就戰鬥,他期待某一天死在路上,和胡佩一起被這漫天的砂埋葬起來,永永遠遠不分開。


    他的形象和那些在探索過程中失去同伴的拾荒者一模一樣,人們同情這樣的人,偶爾遇到了總是願意噓寒問暖,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幫助。


    但秦峰不喜歡這樣的幫助,胡佩睡了,他不喜歡有人在一旁打攪,所以他不分晝夜地刮起沙暴把自己藏起來,能力耗盡就昏倒途中。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其他原因,沙獸開始避開他,從他刮起沙暴開始,沙獸們的襲擊就停止了,即便是他昏倒也總是能夠安然醒過來。


    生物天性總是避開強者的,所以普羅迪不用避開任何東西。他想見,淺野就改變了路線,起源一行人從側麵超過秦峰,然後兜回來,在幾公裏外攔住了他行進的路線。


    “讓開。”秦峰沒有抬頭,但是沙暴明顯地激烈起來,因為普羅迪擋住了他的路。


    “我們見過。”黑色的領域瞬間張開,砂礫的運行變得遲滯,普羅迪不在乎這些,但更強的沙暴已經逐漸超出了兩位二階的承受能力。


    秦峰茫然抬頭,一個男人,灰發,健壯,確實很眼熟:“你是……普羅迪.埃塞爾,我們在瑪雅見過。”


    “是的,瑪雅。”


    “讓開。”秦峰又低下頭看路,能力被他收起來,沙暴止歇。


    “你擁有和陶淘一樣的能力,這不符合能力者的基本定律。”普羅迪打開暴君之書,靠近之後他對秦峰的能力更加確信,這是和陶淘完全一致的能力,性質、介質甚至能力運行的方式都一模一樣,這些東西即使使用專業的儀器也很難檢測,但對於領域來說卻很容易辨別。


    “這和你無關,讓開。”秦峰再次抬頭,話語當中已經有了明顯地不耐煩。


    “你背上的人可以活。”普羅迪不為所動,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暴君之書裏,書頁嘩啦啦翻動,記載著威爾遜和他接觸過的所有能力,確實沒有任何兩例是完全相同的。


    秦峰的眼睛爆發出刺眼的華彩:“你說……佩可以活?”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普羅迪合上書,“這並不難。”


    “你對我的能力感興趣吧?我的能力是複製,吸收其他能力者的血,然後複製他的能力,上限是三種。”秦峰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能力屬性,“能不能告訴我怎麽才能讓佩活過來?”


    “複製嗎?”普羅迪很失望,秦峰的能力並沒有突破能力者定律,那樣的話對他來說就沒什麽意義,“任何一個五階都可以複活你背上的人,我從領域裏看到她很完整,你保存地也很好。”


    “五階?”秦峰眼睛裏的神采淡了下來,“隻是一個理論罷了,這個世上沒有五階能力者。”


    “我就是。”普羅迪伸手一點,秦峰背上的冷藏罐飛起來,飄到兩人中間,“但你必須知道,複活她是有代價的。”


    “什麽代價我都接受!”秦峰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想跪下來,但一股力量托著他,來自於普羅迪。


    “既然這樣……”以普羅迪為中心,整個天地的立場開始紊亂,他的左手一點點浮現,空蕩蕩的袖子鼓起來。嘩!他的左手伸出鬥篷,五指大張,無形的力量撕碎堅固的冷藏罐,所有碎片瞬間分解。


    隨後,胡佩胸口的傷開始愈合,從內腔的髒器開始,到骨骼、血脈、神經一直到皮肉,她完好無缺地飄在空中,眉眼輕顫。


    胡佩慢慢睜開眼睛,視線從模糊逐漸清晰,像是從一個長長的睡眠中清醒過來。秦峰跪在她身邊,眼淚衝刷著滿臉汙漬滑下去,陰影斑駁得有些失真。


    “峰哥……”


    “佩!”


    “你真髒……”


    ……


    久別重逢的愛人總是聚不夠,但秦峰還是強製讓自己清醒過來,牽著胡佩走到普羅迪麵前:“你救了佩的命,就像我說的,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你誤會了。”不知道為什麽,普羅迪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那個代價和你無關。”他的左手又分解了,隻有空蕩蕩的袖子在寒風裏飄蕩,“她身體的一部分涉及到五階的元素再造,也就是說她隻能在我的浸染領域當中存活,這就是我說的代價,自由。”


    “你的浸染領域有多大?”


    “現階段我不會刻意浸染某個區域,她必須在我身邊500米內,以後……我不清楚。”煩躁感越來越強,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丟失了,普羅迪經曆過這種感覺,那是唐橈死的時候,“淺野,最近的綠島在哪裏?能夠取得信息的綠島。”


    “是美洲的阿萊克納吉克,大概還有十多天的行程。”


    “去那裏。”普羅迪踏步離開,秦峰扯著胡佩跟上去,卻被起源眾人攔住。


    “這是大人的封神之路,隻有信徒可以跟隨。”淺野冷冷地說。


    “你們的大人並不在乎我的效忠。”秦峰把胡佩護在身後。


    “怎麽說呢,大人確實不在乎你,但我們在乎啊,同誌。”唐寧搖晃著酒壺抿了一口,神態好像拉幫結夥的小混混。


    “我說過,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淺野滿意地點點頭,隨即便把目光轉到死而複生的胡佩身上。


    “峰哥去哪,我就去哪,再也不會分開了。”她伸手握住秦峰,十指交纏,緊緊地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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