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發亮,山腳下的村裏已經喧鬧起來,聽到王金秋的呼喊,一眾村人才知道耿青今早天還未亮就不見了。


    婦人裏裏外外找遍了也不見人,如今丈夫受傷倒在榻上,眼下兒子又忽然找不到,急的直掉眼淚,周圍人隻得先安慰她。


    “他嬸,大柱應該不會有事的,你別多想。”


    “屁,要是我爹被打了,非去拚命不可!肯定是去找了那劉邙。”


    “.......我記得你爹昨天背上被打了一棍,你怎麽不去?”


    “我就說說......”


    說鬧歸說鬧,不少人還是幫忙四下尋找起來,先翻遍了身後這座山再說,畢竟,萬一耿青是去給他爹尋草藥了呢?


    蒙蒙的天色延伸,此時眾人口中提及的青年,正摸著迷迷蒙蒙山間泥路行走,一腳一腳踏實了,朝著牛家集那邊過去,待到天光大亮,終於到了集子不遠,表情有些木訥的坐在一家店鋪門口,等到店家開門做買賣,臉上才泛起微笑,花了十幾文,買上小包糕點,順道打聽了裏正家住哪兒。


    “你說王裏正啊?他家離這兒不遠,可看到前麵路口?左拐第三個房子就是。”


    謝過夥計,他便拎了糕點,慢騰騰的朝那邊走,耿青腦子裏重新整理,想了一整夜的思路和言語。


    破舊的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搭起攤位的小販準備早上販賣的餅子、稀粥;提著夜壺出來的婦人瞅著沒人注意,倒去附近樹下,引來另一家人的叫罵。


    市井言語聲裏,耿青循著地址,又沿途問人,找到了裏正家,敲響門板片刻,門扇開出一條縫隙,是個粗壯的婦人,大圓盤臉,約四十來歲,謹慎的打量門外黝黑瘦弱的年輕人,粗布麻衣到處是補丁,笑的卻是陽光。


    “你是誰?”


    “勞煩問一下,裏正家可是這裏?”耿青禮貌的拱手,提拎的禮品顯眼的在他手下晃,那婦人一眼就瞅見了,也不趕人,隻是點了下頭。


    “是這裏,你有何事?”


    “這位大姐,我是從耿家村過來的,有一件大好事,想和你家裏正說說。”


    並不刻意的一聲‘大姐’讓婦人愣了一下,皺眉就要關門:“胡口亂叫。”


    耿青連忙伸腳將門抵住,動作顯得笨拙。


    “我哪裏胡說,明明就很年輕,叫嬸子豈不是唐突?”


    婦人停下關門的動作,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嘴角隱隱勾著笑,頗有風情的白了一眼門縫外的青年,扭著粗腰轉身,仍由耿青推門進來。


    “你這小夥盡說什麽大實話,進來吧,到裏麵坐,姐去叫那死鬼下來。”


    “哎,勞煩大姐了。”


    耿青客氣一番,將帶來的禮品放去桌上,屋子不大,卻有兩層樓,客廳連著灶房,是常見的一種格局。


    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後,不到片刻,上麵就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一個精瘦的男人係著腰帶匆匆從樓上下來,看到那邊端坐的耿青沒有理會的意思,徑直走去外麵天井,捧了清水在臉上搓洗,擦幹後,才過來,在青年對麵坐下。


    “聽我婆娘說,你是耿家村的,大老遠的跑過來,尋我談什麽?”


    裏正拿了桌上的一塊餅掰開,偏開臉慢慢撕下丟進嘴裏,從頭到尾一眼都沒看過對麵的青年一眼。


    “劉......劉老爺不是想要耿家村的田地嗎?這是我家的......田契......”


    耿青膽怯的將皺巴巴的一疊紙張從懷裏拿出,小心的放到桌上,那邊,埋頭吃餅的裏正轉過臉來,直勾勾的盯著那張契紙,方才正眼看對麵青年,普普通通的農家子,麵容黝黑,神色靦腆,他相人也有許多,一眼就知道神態做不了假。


    “隻有一張?”


    “我家隻有一畝地,多了也沒有。”耿青生怕對方不滿意,慌手慌腳的將禮品推過去,又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倒去桌麵,全是嘩啦啦的一通亂響。


    “這是家裏的積蓄......小的都送給裏正,隻求裏正能多幫我在劉老爺那裏說說好話,我家那畝地能賣個好價錢。”


    對麵,那裏正放下半塊餅,他不是沒見過錢,昨晚劉老爺還托人給送了一貫,自然不會將桌上兩三百文放在眼裏,不過擺在嘴邊了,不吃白不吃,就是心裏還是有些疑惑。


    “你耿家村不願賣地就算了,還把劉老爺家的仆人打了一頓,是什麽道理?今日你又來我家裏,說這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他們不賣,可我想啊。”耿青指著門外耿家村的方向,神色有些激動,“實不相瞞,昨日我爹腦袋被打了一棍子,現在臥榻不起,我又生過大病,不能勞作,守著一畝薄田,不是等死嗎,要是能換的一些錢,到城裏謀個生路,也算是一個活法,總比困死山裏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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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嗬......


    裏正輕笑著揭開那禮品油紙布,拿了糕點出來咬上一口,“原來昨日被打了的是你爹,你不記恨?”


    “記恨,我就不跑這裏來說,更不會拿了田契白白送上門,這東西可做不了假。”耿青拍拍那張契紙上的衙門官印。


    ‘這倒是做不了假。’


    裏正扭扭屁股,換了一個姿勢,還想琢磨,那邊樓梯,婦人戴了一朵紅花下來,看到桌上擺放的錢,越發看這小青年順眼,笑眯眯的靠去丈夫,拿手肘頂了一下。


    “這可是我弟弟,別疑神疑鬼的。”


    說著,又壓低了聲音,“白送到麵前的錢不收,看晚上老娘怎麽收拾你。”


    裏正打了一個哆嗦,見耿青看過來,連忙幹咳兩聲,揮手讓婆娘先離開,之前疑慮被忽然打斷,又難以想起,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將這田契,和錢收下。


    “回頭,我就去找劉老爺,之後,我再將賣來的錢如數給你,你看可否?”


    到時地賣了,錢在他手裏再過一手,嗬嗬......剩下的,才是這家人的。想到此處,裏正將契紙收起來,揣去袖裏,那邊,耿青忽然開口,猶豫的搓了下手。


    “裏正,先不急,這次過來,其實,小的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裏正挑了挑眉角,摸著田契,也有些好奇:“哦?是何事,說來聽聽。”


    耿青餘光瞅了瞅正燒火的婦人,以及敞開的房門,裏正會意的讓女人去門關上,這邊,青年挪了挪位置,湊近一些,卻是蹲在地上,仰頭看去椅上的裏正。


    “劉老爺不是正費心思想要耿家村賣地嘛,我這一賣,就鬆了耿家村的嘴,村裏大多沾親帶故,都是親戚,我去說上一說,至少還能說上兩家來賣地,這兩家又有相熟的,口子一開,一切不就順理成章了?”


    聽到這裏,裏正還沒怎麽明白,心裏有些急了。


    “那跟我有何關係。”


    見他有些急促的神色,耿青嘴角隱隱弧起一絲笑,很快消失不見,語氣不快不慢,緩緩講道:


    “當然有關係......裏正您可是這十裏八鄉最有威望的人,這事上,您要是擔保,沒人不會不同意。”


    裏正警惕的眯起眼睛,擺手。


    “作保?我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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