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忒——’


    康懷貞一口唾沫吐在女牆,上麵染著絲絲鮮血,是幾天前晉軍攻城時,攻防中被一個士兵抽了冷子,好在隻是刀柄敲在牙關,既然這樣牙齦也腫了兩日。


    做為一個降將,他從朱瑾那邊到了梁王麾下做事,調到澤州防範北邊地界,在諸多同僚中,算是落得好了。


    晉軍突然襲來,那死鬼範居實不據城而守,跑去與騎兵野戰,到頭來,累及澤州被圍困半月,糧秣、士卒已漸漸支撐不住了,也不知洛陽、汴州的援兵可渡過了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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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應該是知道澤州的事......


    他想著,順手幫一個民夫將檑木放去牆垛前,說了幾句激勵的話,但被抽丁上來協助守城的青壯,隻是低著頭,轉身跟同伴去城下搬其他守城的東西。


    “刺史!康刺史!晉軍來了,他們攻城了——”


    正思慮守城的康懷貞聽到跑來的親兵慌張的指著牆垛外,他一把推開那士兵,快步走到女牆後麵,視野前方,廣闊的原野上,一條黑線如同潮水般蔓延而來。


    不久,他聽到了沙陀人的號角聲,以及戰鼓在遠方擂響。


    嗚——


    吹響的沙陀號角,一道道前行的身影以軍陣的姿態前行,腳步齊齊邁開推進,中間幾輛戰車上,光著膀子的沙陀番漢兵揮舞雙臂,敲打鼓麵,中軍正中巨大的兩麵大纛上,‘晉’‘李’二字在風裏扭動,它的下方,是一個個方陣在濺起的煙塵當中,大片大片的朝左右延伸開去。


    在更後方,康懷貞城牆上看到了攻城的機械,箭塔一般的巣車已經在工匠手中迅速組裝立了起來,懸在空中的巣房,數孔,弓手警戒,觀察的士兵則迅速記錄城牆上的布置,然後交由下方的人傳達給自家將領,再匯報到李克用手中。


    ‘晉’子大旗下,李克用促著戰馬原地踏了踏,隨手將城上布防交給令騎傳去各陣將領,他看了眼漸漸靠近的城牆,抬了抬手:“康懷貞做為降將,到了朱溫手下,倒是變得有骨氣了。”


    “傳令,拋石一刻,抓緊填埋壕溝,再行攻城!”手落下來,軍中令騎頓時飛奔,不久,號角再次吹響,前行的軍陣停下,將近一裏之地,拋車在兵卒手裏緩緩推行上來,轉動絞盤,將近三百斤的重石被搬運到了窠臼,壓的拋杆向下沉了沉發出呻吟來。


    等待司號的將領屏住了呼吸,聽到遠遠傳來的號角聲時,抬起手臂,然後,猛地揮下:“砸——”


    數十輛拋車,絞盤齊齊倒轉,下一刻,窠臼盛著的巨石‘轟’的飛了出去,朝著遠方的城牆高高拋了過去,穿過天光,劃過下方推著轒輼車,填滿**的士兵,越過城門下的拒馬,過得片刻,便是轟的巨響,一頭砸在了寫有‘澤州’二字的城樓上,瓦片、木屑爆裂飛濺,巨石凹陷進了城樓裏,下麵大量的守軍抱著腦袋亡命奔逃,嘶聲呐喊起來。


    “躲開——”“躲在女牆下!”


    “弩車,還擊,射轒輼車,別讓沙陀蠻子填坑!”


    城樓上,人影來回奔走,反應過來的,沒反應過來的,此刻都呈出了混亂,數十枚三百斤的石彈,砸碎牆垛,崩飛的碎片瞬間打爛人的腦袋,留下一地紅的白的。


    也有固定的車弩連帶旁邊的射手一起砸的稀爛。幾乎同時,康懷貞的命令也傳達開來,一張張車弩絞起了弦繩。


    其牙一發,諸箭齊飛。


    二十張車弩六十支嬰孩手臂粗細的弩矢瞬間從垛口‘唰’的射出,裏許之地,轉眼既至,填滿坑陷的沙陀兵來不及躲避,瞬間被穿透釘在後方載泥土的轒輼車上直接貫穿進去,又從另一邊冒出一截。


    沙陀兵頃刻間倒下十多人,大多釘死在地上、車上,也有手臂、大腿直接被弩矢打成了兩截,抱著殘肢在地上翻滾慘叫。


    人倒下,增補的番漢兵緊跟而上,不停的將車裏的泥土鏟進**,到的平坦,早已等候七百步之外的李嗣昭、史敬思等陣列,二將拔刀指向城牆:“攻城!”


    沙陀兵、番漢兵齊齊大吼,抬起大盾護送推著六輪飛雲梯的同袍緩緩靠近城牆,夾雜盾牌下的弓手,不時探身朝上方拋射,牆上的梁軍弓手也同時給予還擊,效果並不大,多數釘在裹有銅、鐵皮的盾麵彈開,連飛雲梯的速度都未曾緩上一緩。


    頃刻,折疊的雲梯被晉軍士兵打開,掛鉤靠近牆垛的刹那,城牆上康懷貞拔出佩刀咬牙擠出嘶吼。


    “準備——”


    掛鉤呯的扣在了牆垛邊沿刹那,下方一麵麵鋪開的盾牌下,沙陀兵蜂擁踩踏雲梯而上,箭矢飛來,有人中箭墜落,更多的還是蜂擁踏上最後一階,握緊了手中鋼刀,猛地撲進城牆。


    “啊啊——”


    歇斯底裏的怒吼響徹,飛身撲上城頭的士兵撞進了人堆、槍林,廝殺瞬間在城牆上激烈展開。


    ......


    澤州城外向西五裏,一支兵馬駐紮山坡,耿青坐在一張不知哪兒尋來的椅子,眺望遠方原野上密集的軍陣,以及燃起黑煙的城牆,視野之中,人的身影猶如蟻群般走過大地,攀上城牆。


    “你們說李克用能不能攻下澤州?”耿青朝嘴裏丟進一顆炒豆,津津有味的咬著,對於那邊激靈的城牆攻防,並沒有多少興趣,唯有的,就是看戲,他偏過臉,笑道:“不知存孝會不會參與,唔......想來也不會,他是騎將,攻城還用不到他。”


    相對耿青的悠閑,帶傷跟隨的王彥章卻是急的來回渡步,看著遠方激烈的廝殺,不時回頭朝椅上吃炒豆的身影大吼。


    “監軍,你我出來是增援澤州打退沙陀蠻子的,不是來這裏觀戲!李克用現在全力攻城,若帶軍攻他後路,必然讓他大亂,解澤州之困!”


    耿青看看他,笑道:“李克用可是軟柿子,他豈會沒有準備?”


    “那也總比在這裏觀戲要好。”


    “將軍勿急,你怎知我沒有應敵之策,何況我們才一萬多人,不妨等楊招討使過來,合並一處再打,否則那就不尊將領,擅自行動,到時回了洛陽,如何向梁王交差。”


    “你乃將,我乃監軍!”


    一言懟回去,王彥章也沒辦法,以他脾性,想要奪權,可耿青一旁那白麵無須之人,身手高超,根本靠不近,何況還有龍驤軍楊懷雄。


    這時,有人從山腳縱馬上來,到的十步之外下馬,繞過發脾氣的王彥章,飛快跑來林子邊沿的椅子旁,輕聲向看戲的耿青說了什麽,後者點點頭,就手裏的炒豆一並灑去草叢,拍拍衣袖起身。


    當王彥章疑惑的看來,耿青笑了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將軍請吧,不是要攻李克用後陣?現在機會來了,楊招討使的兵馬也趕到了這邊,還有五十裏左右。”


    “如此,我去準備。”王彥章哈哈笑起來,終於有事可幹,差點憋出毛病來。


    人一走,耿青臉上笑容冷下來,九玉走到旁邊,看著招呼人手去往後山的身影。


    “我們也要打?”


    “做做樣子,最好兩邊把腦漿子都打出來,反正我是不擔心存孝的。”耿青負著手舉步走過一地落葉,至於山外幾裏的戰事,並不放在心上。


    他看著脫離樹枝飄下的一枚微黃樹葉,伸手接在掌心。


    “......我還要保存實力,龍驤軍還要帶回隴州,不然那邊真有事,沒兵鋒威脅,怕是震懾不住。”


    “龍驤軍怕是不是隴右騎兵的對手。”


    “總比沒有強。”


    輕描淡寫的話,令得跟上來的楊懷雄眯了眯眼,有些服的撫了撫須髯,哼了聲:“那是李順節的龍驤軍,可不是楊某的,現在未必不如!”


    澤州。


    石彈砸碎牆垛,紛飛的石屑帶著幾個士兵翻滾地上,奔跑過去的梁軍士兵與同袍合力將一鍋燒沸的金汁傾瀉下去,惡臭、滾燙的汁液淋在雲梯上,淒厲慘叫的沙陀兵抱著臉砸翻同伴滾落下來。


    “燙死你們——”提著大鍋的梁兵興奮的喊叫,隨後聲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釘進他頸脖,身子搖晃倒下。


    箭矢飛舞間,帶著火焰的箭頭點燃了城樓的木料,風吹來,火勢猛漲,火光照耀的範圍,白刃戰幾乎拔高了極致,康懷貞握著刀柄大口大口的喘氣,刀柄握著的位置,都已是一片膩滑,全是人的鮮血。


    周圍親兵、附近守城的兵卒正合力將殺退衝上牆垛的沙陀兵,隨後更多敵人身影撲蜂擁而上,這次還有晉將帶著一撥人從另一架雲梯站了上來。


    血腥氣、燃燒的焦臭味,康懷貞**幾口,重新尋了把兵器換上,踢開腳邊不知誰的屍體站起來,那邊站上城頭的晉將也看了過來。


    大抵認出了對方身份,兩人幾乎同時大吼衝向對方,刀光激烈碰撞,周圍親兵也迎著對方的麾下戰到了一起,人影錯落,血光、碎肉隨刀鋒瘋狂飛濺開來。


    “我乃晉將史敬思——”


    白袍拂過飛濺的血液,高大的身形猛地揮刀怒斬,直接將對麵梁將的兵器斬偏,一腳蹬在對方腹部,將人蹬飛出去。


    嘶~~


    康懷貞拄刀半跪,吸了口氣起身,咬牙笑道:“好,那再來——”


    兩道身影夾雜一片混亂裏,再次衝向了對方。


    空中俯瞰而下,延綿開去的城牆上,沙陀兵的攻勢猶如蟻群密密麻麻翻湧上來,城牆上士兵瘋狂打砸,給人一種巨浪衝刷下的礁石一般,隨時都會被海浪傾覆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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