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州以北的山脈橫斷延綿,遙望數十裏而不見盡頭。


    陡崖峭壁間,開墾的山道更是蜿蜒難行,然而長達半月的時間裏,從北麵隴右過來的一支軍隊,隱蔽前行,終於在蜀國皇帝王建殯天的後兩日,鑽出了橫斷山脈,馬不停蹄殺向劍州。


    一月的天氣帶著春寒,古樸的城樓上,王宗弼帶著數將瞭望野外奔馳的隴右鐵騎卷起的塵煙,一拳砸在牆垛,斑駁的血跡間,將插在縫隙的一支羽箭拔出丟到腳下。


    “長安那位雍王,這是盡起領地之兵,攻我蜀國,他這是不怕周圍藩鎮、黨項、回鶻、吐蕃趁機偷襲?”


    “招討使,此話不盡然,聽聞那位雍王與周圍藩鎮多是友好。”


    “嗬嗬,今日他無端攻蜀地,往後誰還與他友好?怕是處處提防了。”


    王宗弼望著遠去的西北騎兵冷笑說著,神色頗具氣勢,可他心裏明白,這兩日對方攻城,士卒之勇,兼兵甲精良,想以劍州這樣的城池守住成都北麵門戶,會有些難辦,除非新皇能盡快派出增援。


    今日上午兩個時辰的攻防,隴右士兵如蟻潮般湧上城牆,不要命的姿態衝上來撞進槍陣,被紮透身子,也要揮舞刀兵拉上一兩個蜀兵墊背,這般凶悍的程度,令他瞠目結舌。


    雙方攻防一個時辰,王宗弼派出兩千騎兵出北門奔襲原野,迂回對方後陣,偷襲輜重、投石車。


    帶領騎兵的都頭,乃是王宗弼麾下善戰之將鮑餘安,率領的騎兵俱是與吐蕃人互市換來的高原良馬,耐性、負重極佳,跟隨王宗弼南征北戰悍勇無敵。


    那邊,符道昭所領隴右騎兵數量萬餘,由當初黨項人組成,經過黨項之亂後,逐漸替換成全漢人的精銳鐵騎,西北之地民風彪悍,與人打架、搏殺更是家常便飯,到的軍中言傳身教下,知曉當年那批騎兵攻陷過長安,殺敗過吐蕃人,人人幾乎心裏充滿傲氣,和敢與天下之兵較量一番的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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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地騎兵一出劍州北門,就被符道昭盯上,得到李存孝首肯下,隻帶了相同數量的騎兵迎了過去,酣戰的城牆攻防以北的曠野上,兩支騎兵猶如人的手臂,握緊了拳頭向對方打去。


    一照麵,集群衝鋒的蜀地騎兵奔襲裏挽弓射箭,烏泱泱的箭矢劃過天際,落去的方向,在他們挽弓的刹那,對麵的隴右鐵騎也已經吹響了號角。


    箭雨覆蓋而下時,本就鬆散的陣型更加散開,符道昭背負八支短矛,不停的打出手勢,這樣的環境下,是不可能說話傳達。


    箭矢嗖嗖的落下,有人、馬中箭猛地墜地翻騰,他打出手勢,分散的隴右騎陣瞬間以五騎為主的小隊規模陡然左右分離,繞過了蜀地騎兵的衝鋒路線,前麵數撥小隊沿著轟隆隆衝刺而過的敵騎,翻出早已準備的角弓就是一陣猛射。


    後麵的同袍則加緊了長矛從前麵弓騎繞行,像是做過無數次的操練,以最快的速度迂回到蜀地騎兵後麵,沒有任何陣列的姿態,在對方衝鋒緩下的一瞬,瘋狂的從後麵頂了上去。


    那是強烈的推背感。


    鮑餘安也是軍中宿將,原以為雙方會以常態,奔襲、對射,試探接觸後,再發起強攻對撞,然而對方變陣的時候,他就已察覺,然而他麾下騎陣衝勢已起,根本無法做到及時變陣,或減速,一旦強行,不知有多少的戰馬的蹄子會折斷。


    然而衝勢一過,騎陣緩下了速度,他回頭望去後方,猶如冷水撲進滾油的動靜傳來,奔湧的隴右騎兵沒有任何的陣型的從後麵撞上,披荊斬棘般洶湧推行,他還在大喊:“繼續前行,調頭擺脫糾纏——”時,一千隴右鐵騎強行穿插兩千蜀地中間碾壓而來。


    衝在前方的敵將單手揮刀斬飛一人,撞開一人,拖著披風衝出,反手拔出背後一支短矛,已經注意到了發著命令的鮑餘安,下一刻,是歇斯底裏的暴喝:“死——”


    短矛唰的擲出,釘在叫喊,不斷發下命令的身形麵門,頂開鐵盔,帶著紅的、白的液體從後腦勺探出一半。


    餘下蜀地騎兵頓時往四麵八方逃竄,城外的戰場已沒有掌控可言了。


    .......


    淅淅瀝瀝的雨線落進人的眸底,上午的戰事絲絲扣扣的在腦海裏翻湧一遍,站在城樓望著退去視野盡頭的隴右兵馬,王宗弼晃了晃腦袋,將剛才的思緒拋卻,踩著地方粘稠的血漿,偏開視野間慘烈的屍體,當著麾下將領的麵,冷哼一聲,繼續說著鼓舞士氣的話。


    “他們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脖子挨一刀也會死,爾等隻需鼓足勇氣直麵,將刀子口往他們脖子一拉,死的就不是自己!”


    “先帝已去,我等也是跟隨先帝的老臣老將,豈能在新皇麵前顯出膽怯?若連區區幾萬人都擋不下來,你我還有何麵目會成都?!”


    眾將也是從軍多年,對於眼下的局勢,雖然城中兵馬占優,可多是步卒,到城外野戰是不成的,隻能困守孤城,一旦對方轉變攻勢,將外界道路切斷,城外無援兵、城內糧食耗盡,除了沒日沒夜提防敵人,還要擔心軍隊嘩變的可能。


    到時,離破城真就不遠了。


    提膽氣的話依舊從王宗弼口中說出,可到了深夜,一連幾日都從噩夢裏驚醒過來,一旁的美妾給他披上單衣,詢問可是做了噩夢,心裏可是擔憂城上的事。


    “你一女子懂什麽......”


    王宗弼從床上下來,美妾點上燭火,照著他披著單衣走去床尾取下佩刀,在昏黃裏拔出一截森寒,他歎了口氣,又將刀插回去,抿了抿嘴,回頭看去掌燈的妾室。


    “你怕死嗎?”


    “妾身不怕,將軍在哪,妾身就在哪!”


    男人點了點頭,將她摟在懷裏,“此戰若勝,我正式娶你過門......隻是怕會很長很長的時日。”


    那美妾偎在他懷裏隻是輕‘嗯’了一聲,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長夜緩緩過去,不久,城外擂起了戰鼓的聲音傳遍全城,王宗弼帶著士兵上了城頭,遠遠的,一條黑線猶如翻滾的潮水從迷迷蒙蒙的天地盡頭蔓延而來,人潮在戰鼓聲裏,迅速變化陣型開始推進。


    最為前方的大旗下,數百人簇擁間,一騎頗為顯眼,座下雪花嘶風獸,身著紫袍,外穿獸頭山文甲,胸前一對明光護心鏡,一襲紅色披風在背後隨風獵獵飛舞。


    正是西北大都督李存孝,手握一杆禹王槊,闔著雙眼靜靜的聽著周圍兵甲、腳步挪動的動靜。


    咚!


    咚!


    有節奏的一陣一陣戰鼓之中,清晨將至,金色的陽光破開雲隙,正驅散青冥的天色照了過來。


    遠遠的城樓上,王宗弼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縱橫北方的飛虎大將軍,腦袋裏是一片空白,唯有‘來真的了’的念頭一閃而過。


    “守不住了......”


    他呢喃了一句。


    戰鼓停頓,遠方原野隴右騎兵成群奔行起來,前陣密集的步卒陣列有著回蕩的呐喊,踏著‘轟!’‘轟!’的整齊腳步聲,朝著城關推進。


    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氣勢,劍州城上,不久,殺成屍山血海,一道道救援的書信,終究有一兩個不怕死的令騎衝出重圍,奔向南麵,帶上正商議驅除外敵的新朝堂。


    然而,新皇登基,各種事都需要處理、調解,當救援的消息擺在麵前,哭嚎的士兵幾乎昏厥的哀求下,王宗衍這才力壓文武決定先出兵救援劍州,再尋巴州地界上的敵人。


    一件件事的議,一個個命令發下,調動兵馬、何人帶兵,何時出兵,商定下來已是第五日之後,兵馬整頓完畢,皇帝還未檢閱軍隊,一月十二,噩耗已經傳來。


    ——劍州被破,王宗弼被俘。


    消息傳來的同一時刻,巴州地界,一支人數極少的隊伍悄然進城,尋起了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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